今夜，在觉拉山下

在村里办完事，已是黄昏。觉拉山上，最后的夕阳斜挂在西天，像油画的高光。藏民居朝西的墙壁、门窗、屋檐，统统笼罩着夕阳红。藏民脸上的高原色也越发酱紫而鲜亮。我很喜欢高原上这样的时光，可此刻却有别样的感受，今晚我将要在大山里过夜，山村的陌生、闭塞、落后和荒远，让我对即将到来的夜晚茫然又担忧。

觉拉乡是边境，莽莽苍苍的觉拉山那边就是印度。在错那县，觉拉乡可说是西伯利亚，去县城没有路，只能走干涸的河床，那一路碎石，越野车单程少说要两小时。我来觉拉乡抄了近路，没路过县城，可同样很艰难，翻越觉拉山口时，数了数悬崖弯道，居然有两百多道。此刻从乡里回望那山口，像天边的金顶，美得惊人，而白天的翻越仍心有余悸。

校长说安排我住招待所，招待所是刚建的，我很惊喜，但他很快话锋一转，说条件差，没有电。这让我意外又沮丧，多年来我习惯灯火通明，也喜欢晚上看书。想到摸黑，情绪即刻低落。不过好歹有“招待所”，此前我以为只能在完小教室过夜，还自带了被子和洗漱品，终于用不上了。可没想到糟糕在后面，当他领我赶到招待所时，才知道什么叫简陋。岂止没有电，也没有水，甚至没厕所，要想方便，只能摸黑去不近的乡政府公厕。更纳闷的是没有服务员，等了好久，才找来了一个小伙子，很不熟练地拿着钥匙。我向他要钥匙，他说全所只有一把，由他保管，门不能锁，物品只能随身带。小伙子心不在焉，看不出是负责人还是服务员，因为我根本没见到第二人。校长怕我长夜难耐，邀我先去他家坐坐，说有太阳能发电，累了一天的我本不想出门，还是答应了，山村的夜，任何一点光亮都很诱人。

校长住乡政府宿舍，这是觉拉乡唯一的宿舍楼，虽然质量差，却足以让我竖大拇指，毕竟在喜马拉雅山里。校长能住进这里，全因夫人在乡里工作。我去他家时，夫人不在，说在镇上喝茶，我好奇，偏僻的山村竟能喝夜茶，不知是藏民习惯，还是在学都市时尚。我注意的是他家的生活，他俩双职工，可家里摆设很一般，我猜想并非他们穷，在荒远山村，不是有钱就能有一切。好在有太阳能发电，有电很多事就好办了，校长显然看重电，他特意打开了电视，那是太阳能电视机，看不出牌子，图像却清晰，他说是政府免费发的，家家都有，我立刻联想开了，政府真不容易呀。但他家里最吸引我的还是窗台边的几盆花，即使夜晚也娇嫩嫩的，让人依稀忘了山村的荒远。我佩服校长，生活虽清寂，心中却有花。

也许因我是来驻村的，校长请来了乡长，还买了啤酒。乡长祖籍四川，是“藏二代”。乡长的到来，气氛活跃了，话题也转到发展上。乡长说，觉拉乡地广人稀，环境恶劣，几乎没有物产。村民靠外出打工生活，但不会汉语，又没技术，收入有限。他最想做的是给藏民培训技术，以便好打工，但这不容易。我看出了乡长的实在，可我心里并不轻松，也感到了我来结对帮扶多少有点意义。好在乡长不悲观，他说正在实施安居工程，很多藏民有了新居，眼下又在修路修电修水，几年后可能要变样了。乡长说这些，眼有亮光，不像空穴来风，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也为有这样的乡长庆幸。也是心情之故，我以水代酒与他碰了几杯。

从校长家出来，我回到了漆黑的招待所。小伙子已不知去向，我盲人摸象般进了房间，而我的手机已断电，没法联系任何人，口渴却又没有水。我索性打开窗子，透透气。外面星星闪烁，山影重重，万籁俱寂。我站在窗前，任山风吹拂，想着茫茫的觉拉山，荒凉的山村，以及在这艰难环境中生活的藏民，回味着乡长的话，一时对今夜不在意了，而越发增加了对高原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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