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不清楚的糟乱生活里重建一种秩序

□新时报记者 江丹

读《鞋带》的直接动因是裘帕·拉希莉，一位我非常喜欢的印裔美国作家，她是这本意大利小说的英文版译者。拉希莉如是介绍《鞋带》：“它是一部巧妙的推理小说，一部由错误构成的喜剧，一部家庭剧，一部悲剧。它也是对性革命、妇女解放、理性和非理性冲动的犀利评论。它就像一个比例完美的立方体，把它转过来，你会发现另一面。”

《鞋带》的作者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曾获得意大利文学最高奖斯特雷加奖。其实并没有读过那部让斯塔尔诺内获此殊荣的小说《格米托街》，但是通过《鞋带》依然可以领略他的文学天赋。

面对同一个场景、同一件事情，不同立场的人会有不同的态度和记忆，从而呈现不同的维度。《鞋带》的结构就这样分为三部分，分别从妻子婉妲、丈夫阿尔多和孩子桑德罗与安娜的角度，叙述破裂过的婚姻关系、家庭关系。关系破裂的导火索是阿尔多的出轨，他离开生活多年的妻子和孩子，与他眼里的魅力女性莉迪娅同居。面对丈夫出轨，婉妲曾因愤怒而刻薄，阿尔多则是为自己的冲动辩解，以主流思潮的名义寻找理由，桑德罗和安娜则因此生发了不同的婚姻观、生育观，影响着他们成年以后的生活。读者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感经历或者生活经验而对阿尔多出轨这件事有不同的立场，这或许是小说既有的维度在现实世界的延伸和扩展。

小说里提到了很多次时间，在告诉读

者婉妲与阿尔多婚姻生活时间线的同时，也交代着时代背景。特别是对“知识分子”阿尔多而言，无论是走入婚姻、逃离婚姻、回归婚姻都是一种随波逐流。阿尔多并不认为自己失去了自我，反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先锋的战斗姿态，反抗父亲的权威，反抗过时的生活方式，反抗自己的懦弱和所谓爱情的失败，而他的家人却要承受“反抗”的代价。

莉迪娅的照片和猫的名字拉贝斯是阿尔多的秘密，他以为谁都不知道，但实际上只有他以为这是秘密，妻子和孩子只是出于自己的原因选择不拆穿而已。拉希莉也曾在小说集《解说疾病的人》中写过类似的情感秘密，也会有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冲动，他们中总有一方会克制冲动，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也正因为如此，读者会从中真的感受到爱情的存在，也明白爱情并不能以任何理由肆意萌发、生长。《鞋带》中阿尔多和莉迪娅却不是这样，他们没有对那段所谓的爱情有任何隐瞒，反而让读者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过爱情，让阿尔多的出走失去了意义。

至于直接被用以命名整个故事的鞋带，在小说里更像是一场看似美丽的误会。它将一家人重新系在一起，但系鞋带这件事本身却似有若无。如果想要修补爱的裂痕，那么它就是存在的，如果不想再维持那已经脆弱的爱，那么它就根本没有发生过。无论是婉妲、阿尔多还是两个孩子，他们都知道自己被鞋带捆绑着“生活在灾难之中”，但是否松开鞋带比选择是否系上鞋带或许更难。

“当你尽力想把一件事情解释清楚时，你会发现，你把事情说清楚了，是因为你把问题简单化了。”当妻子婉妲对丈夫阿尔多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快80岁，而她嫁给阿尔多的时候只有22岁。她也想过离开这段婚姻，但她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是留在其中。

婉妲曾以为自己选择继续维系婚姻是为了孩子，这也是现实生活中很多婚姻继续或终止的一根鞋带。遗憾的是，鲜少有父母会真正反思自己的婚姻选择对孩子的影响，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放大或者漠视那些伤害，并赋予其堂而皇之的理由。无论是系上鞋带还是松开鞋带，他们都可以说是为了孩子。

桑德罗和安娜最初或许并不理解父亲的离开，但他们知道，父亲的归来并不意味着一家人会和好如初。

桑德罗和安娜还是选择用他们的方式向父母回报以爱，趁着父母不在，在那栋房子里度过了他们最惬意的几个小时。他们终于愿意承认，自己依然爱着这个只是表面看起来井井有条的家，也更爱那个已经一团糟，却有机会重建秩序的家。

“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你要保护余下的日子：几年、几个月。”这是晚年的阿尔多选择继续这段婚姻的理由，终于跟时代无关，只是跟他和婉妲的生活本身有关。没必要说清楚什么，但是目标明确，这可能是阿尔多人生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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