窠娄 方言撷趣

王东超

“窠”的本义是鸟类穴居，《说文》：“窠，空也。穴中曰窠，树上曰巢。”有些鸟类如鸦鹊等是在树上做巢的，有些鸟类如麻雀、野鹁鸽等，是住在屋檐下或石缝中的，属于穴居，它们的鸟窝就可称之为“窠”。后来词义引申，“窠”泛指动物栖息之所，金周昂《边俗》：“马牛虽异域，鸡犬竟同窠。”也可指人的居所，辛弃疾《鹧鸪天·三山道中》：“抛却山中诗酒窠。却来官府听笙歌。”旧时私娼被称为“私窠子”，也是这个缘故。“窠”是有边界的，所以又引申指书写大字或刻制印章时划分的界格，《通雅·器用·书法》：“擘窠，言擘画窠分也。”村碑上或景区石头上刻的大字就叫“擘窠大字”。“窠”里又是微凹的，以便于鸟类孵蛋，所以又引申为凹穴、坑，“窠臼”指旧式门枕石上承受转轴的臼形小坑，《醒世恒言·一文钱小隙造奇冤》：“众人一齐动手，乒乒乓乓将遮堂乱打，那遮堂已是离了窠臼的，不消几下，一扇扇都倒下去。”“窠臼”，黄县（今龙口）话称之为“门碗儿”，过去的门扇不是靠铰链、合页连接在门框上，而是以门枕石上的窠臼和门头上部的一个叫连楹的构件来固定门扇（连楹通过木栓或铁棍与门簪连接在一起，这样更加牢固结实，能够承受门扇开关的力），离开窠臼门扇就掉下来了。有个成语叫“不落窠臼”，意思就是不用现成格式，不重复老套子，不被限制住了。“娄”是个会意字，甲骨文像女人头上顶个篓子，两手扶持着，后来为区别词义，才造一“篓”字。竹篓里面是空的，故能盛物，所以“娄”的引申义为中空，《说文·女部》：“娄，空也。从母中女，空之意也。”段玉裁注：“凡中空曰娄。今俗语尚如是。”“窠”“娄”都有中空义，两个字合在一起构成一个联合词组“窠娄”，更是空上加空。黄县话就是这么用的，指的是物体内部的空腔，这里“窠”读kě。新房子盖起来了，还没装修，更谈不上置办家具家电之类，里面空空如也，那这房子就是个“空窠娄儿”。猪养了五六个月，骨架长成了，但瘦得皮包骨头，这种已经长大但未养肥的猪，黄县话叫“窠娄儿猪”，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架子猪”。窠娄儿猪正是催肥的时候，所以特别能吃，肚子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一样。同样的道理，小孩子十多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得吓人，所以黄县民间有“半桩儿小厮窠娄儿猪”的说法。有的地方写作“壳娄猪”“壳郎猪”。“壳”指坚硬的外皮，而“空窠娄儿”“窠娄儿猪”更强调的是内里之空，所以我认为用“窠”更为恰当。

河南坠子有个唱段《花椒壳娄里蒸窝窝》，意思跟胶东歇后语“挖耳勺里炒芝麻———小鼓捣”差不多，都指人格局太小，太小家气。花椒成熟裂开后种子掉出，里面形成一空腔，这应该称为“花椒窠娄”。黄县话里也把花生去掉仁儿后里边的空间叫“长儿果窠娄”，花生的外壳，黄县话叫作“长儿果皮”，比如：“留儿长儿果皮好烧火”。带壳的胡秫放大碓臼里捣，分离出胡秫米，剩下的皮壳称为“胡秫窠娄”。吃西瓜一剖两半，用勺子挖着吃，挖去瓜瓤后的内里空间称为“瓜窠娄”。帽子套在头上的部分称为“帽儿窠娄”，比如：“他把纸条儿塞到帽儿窠娄里”。

磕开生鸡蛋，倒出蛋黄蛋清，剩下的“鸡蛋碗儿”称为“鸡蛋窠娄”，抱小鸡后的空蛋壳也称为“鸡蛋窠娄”，比如：“才出鸡蛋窠娄儿，你懂个什么”。山上的小野鸡孵出后不久就会跟着母野鸡满山跑，黄县人说是“顶儿鸡蛋窠娄就会跑”。黄县话里还有个词叫“鞋窠娄儿”，指的鞋里边的空间，比如：“我嘞鞋窠娄儿里灌上沙儿喽”。这个词也写作“鞋窠棱儿”。

西北有一种民间吃食叫“杏壳娄”，是把面粉调和成团，用擀面杖推开，切条，手搓成圆条，切为面丁，用大拇指在面案上搓成干杏皮状，形似意大利的一种做成贝壳形的通心粉。杏壳娄煮熟捞出过水，拌荤、素炒菜干食，也可烩入肉、菜汤食。因其筋滑爽口，别有风味，深受当地人喜爱。杏壳娄是指这种面食像杏子吃掉杏肉只余杏皮的形态，改作“杏窠娄”也较恰当。

黄县话里，“窠棱”还可用来形容熬夜或生病后眼窝微陷的样子，“窠”读kē，比如：“她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熬嘞眼都窠棱喽”；“她拉肚拉嘞都窠棱眼喽”。“窠棱”与“眍?”意思相近却又有区别，眍?指眼珠子深陷在眼眶里面，所谓的“高鼻深目”是也。窠棱只是微凹，下陷了一点点，有点单眼皮变成双眼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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