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辩护巴特勒前进；女性运动或受害者运动

齐泽克的辩护与巴特勒的前进

尼姆罗德·赖特曼（Nimrod Reitman）指控纽约大学66岁女教授阿维特·罗内尔（Avital Ronell）性骚扰事件，在本周有了进一步发展。

一方面，罗内尔遭停职，并于8月16日委托Mangalika de Silva教授代发声明，“无条件否认所有指控”。

一方面，最早在支持罗内尔的公开信上签名的著名学者斯拉沃热·齐泽克于8月19日再次发表文章，表达支持罗内尔的立场。

一方面，同在公开信上签名的著名女权主义学者朱迪斯·巴特勒在8月20日通过电子邮件发表公开信，为自己给罗内尔“背书”道歉，自己的承认“草率和不妥”。

罗内尔“无条件否认所有指控”的声明，于上周被翻译成中文，发表于“澎湃新闻”。声明中指出“罗内尔，一个女同性恋，描述了她和雷特曼，一个男同性恋的通信，主要是同性恋编码的、有文学典故的、诗意的表现，明显夸张的温柔表达，并且这样的通信经常由雷特曼发起和回复。”

并针对指控者赖特曼：“在纽约大学的三年的时间里从未投诉过罗内尔涉嫌骚扰，这进一步破坏了他的主张……

从未使用纽约大学广为人知的旨在减少此类行为，并保护投诉人免遭报复的性骚扰投诉程序……直到2017年8月才开始第一次投诉——这是在他获得博士学位两年之后，当时他无法获得终身职位。”

而齐泽克力挺罗内尔的“一封事后的短笺”（中译发表于“澎湃新闻”）则似乎如出一辙：“这只是古怪的谈话，还是性爱的前奏？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不仅是因为他们一个是男同性恋，一个是女同性恋。这是一种古怪的修辞模式……”

齐泽克同样指责了指控者的动机：“如果他确实感到被压迫或骚扰，有许多方式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且肯定不会损害他的地位。我看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假装）与她建立私人情谊，以得到她的帮助，促进自己的事业，然后当他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时，就一脚把她踢开，因为她足够道德，不能给他凌驾他人的特权，而继续在专业领域专业地对待他——就是这么简单。他现在如愿以偿：享受媒体对一个模范受害者的关注，这个位置给了他（和它的支持者）所有实际的社会权力，将这个“权贵”人物推向社交失能和被排斥的边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来看看朱迪斯·巴特勒的表态，不由人不感慨。（中译同样发表于“澎湃新闻”）

在巴特勒的致歉信中，她说明了让她事后感到遗憾与后悔的几点原因：首先，不该归咎于投诉人的动机，因为“性骚扰的申诉经常因为对申诉人的诋毁而被驳回，这种邪恶的策略已经阻止了合法的诉求，并加剧了不公正”；其次，不该暗示罗内尔凭借其地位和声誉可以获得任何形式的差别待遇。

或许恰似巴特勒在道歉信最后所表达的：“我们都在生活和工作中犯错误。我们的任务是承认它们，我希望我做到了，并且看看这些错误在我们前进的过程中可以教给我们什么。”

#MeToo运动需要更深远的对话，开启新的篇章

另一起针对意大利女演员艾莎·阿基多（Asia Argento）涉嫌性侵未成年人的指控，上周再度令#MeToo运动陷入尴尬境地。

自去年10月率先公开指控哈维·韦恩斯坦的性侵罪状以来，艾莎·阿基多一直被视为#MeToo运动最有力的领军人物。然而《纽约时报》8月19日的报道中却披露，年轻演员和音乐人吉米·本内特（Jimmy Bennett）指控阿基多于2013年5月9日在美国加州一家酒店对其进行过性侵，彼时阿基多37岁，本内特年仅17岁零两个月，而加州的合法自主性行为年龄为18岁。报道援引一份匿名爆料文件称，就在今年4月女权呼声正高之际，阿基多曾向本内特支付了38万美元“封口费”。据《纽约时报》上周一的后续报道，加州警方已开始对此案展开调查，尚未找到“与犯罪指控相关的案件记录”，但他们正在联系本内特及其代理律师。

上周，两位当事人相继对这篇报道做出了公开回应。阿基多在21日发表公开声明“坚决否认与当事人有任何性关系。”她在声明中称：“几年来我和本内特一直只是友谊关系。我涉入韦恩斯坦案后，本内特当时正面临严重的经济困难，并且他之前和自己的家人有过涉及数百万美元赔偿的诉讼纠纷，他突然意外地向我提出了过高的金钱要求。”《纽约时报》的报道中提到阿基多的前男友——已于今年6月自杀身亡的名厨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in）曾帮她“料理此事”，阿基多在声明中也多次提及波登，说本内特之所以向她索要金钱是因为觉得波登“拥有巨大财富且爱惜声誉”，而波登也“坚持要私了此事”，他们才决定“出于同情付给他钱。波登个人承诺给予本内特经济资助，条件是不再干扰我们的私生活。”她谴责这篇报道是“迫害”，“读到这些绝对虚假的消息让我深受打击、深感震惊”并表示自己“别无选择，只有采取一切手段反击谎言保护自己。”

22日，娱乐新闻网站TMZ公布了本内特与阿基多一起在床上的照片，以及阿基多告诉友人自己与本内特发生性关系的短信截图，但在短信中阿基多称是本内特主动，且她当时没意识到他还未成年。这则新闻尚未经过其它媒体验证。

23日，本内特在Instagram上首度发文，解释自己当初没有公开这件事，是因为“我选择了和伤害我的人（他在文中始终没有提及阿基多的名字）私下了结”，而直到最近几天仍不愿发声，则是出于“对陷入公众辩论的羞耻和恐惧”。他补充道：“我是在试图以对我有意义的方式来寻求正义，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准备好承担将此事公之于众的后果。当时我认为在我们的社会里，遇到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说是种耻辱。我觉得人们不可能理解这在一个青少年眼里意味着什么。”

女权斗士遭遇性侵丑闻，立即引来反对者的围攻。韦恩斯坦的代理律师本杰明·布拉夫曼（Benjamin Brafman）首当其冲，攻击阿基多是“伪善的双面人”，并暗讽她与韦恩斯坦都是有充分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却持续了四年的性关系。同样的论点也曾被意大利多家右翼媒体沿用，保守派《日报》（Il Tempo）、民粹派《自由报》（Libero）在过去半年中对阿基多极尽讥讽，这次他们更群起而攻之，称她为“滑稽的阿基多”、“全球之耻”、“从抗暴斗士变成施暴的食人女妖”，《新闻报》（Il Giornale）则评论该事件是“对新女性主义和#MeToo运动的致命打击，它证明滥用权力的不只是男性，而是全人类。女性在道德上也很薄弱，同样会滥用自己的优势地位来获取利益。”意大利中间偏左翼的《晚邮报》（Corriere della Serahi）在社论中声援阿基多，对本内特的“伤害”指控反唇相讥：“对一个17岁正处在荷尔蒙风暴巅峰的少年来说，女偶像从卧室招贴画上走下来勾引他，会是一种伤害？……以至于这个年轻人四年后仍然因为这次可怕经历做噩梦，梦见自己和一位美得令人垂涎的37岁女性躺在床上。”然而这种言论看起来正好呼应了本内特的担忧。

事态发展引发了#MeToo活动家们对运动前途的担忧和反思。《纽约时报》的报道发布当日，塔拉纳·伯克（Tarana Burke）就在推特上表达了她的忧虑：“人们正在利用这个故事来诋毁运动。” 她强调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个人行为负责，“性暴力是关于权力和特权的。即使作恶者是你最喜欢的女演员、活动家或老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法国#BalanceTonPorc运动的发起者，记者桑德拉·穆勒（Sandra Muller）一直主张对性侵害进行实名公开谴责，她对事件中的“匿名加密指控”持保留态度，表示“很难相信阿基多如果做过类似的事，还能这样全身心投入维权运动”。穆勒担心这场指控“正演变为对搅局女性们最好的诋毁。……这起单一事件虽然还无法撼动整个#MeToo运动，但有可能导致女权主义内部的分裂。”

Quartz新闻网记者桑吉塔·辛格-库尔茨（Sangeeta Singh-Kurtz）则乐观地指出，这起案件的揭露恰好证明了谴责性侵行为的必要性：“新的指控揭示了性暴力的范围广度和受害者情况的不同……#MeToo的延续和强化显得更加必要，其目标是结束可能导致性侵害的社会背景。”

小说家、《纽约时报》评论员安娜·诺斯（Anna North）23日在VOX新闻网发表长文，剖析了阿基多回应声明中的措辞。诺斯指出：“从特朗普到比尔·科斯比，被指控性行为不端的当权者及其代言人，往往选择以诋毁来回应对他们的指控。他们通过将女性抹黑为骗子或拜金女来损害指控者的声誉，助长让受害者不敢挺身而出的气氛。”她认为阿基多的回应和这类诋毁言论呈现出令人不安的高度相似，“她深谙这种言论的效果，却选择通过将指控者描绘成一个凶手，伤害了这场运动。”对于阿基多身为#MeToo维权标杆，却在回应中对运动只字不提，“好像这起性侵指控与#MeToo毫不相干”，诺斯为受害者们深表失望：“这场运动的目的不仅仅是暂时推翻一些强大的男人，它需要能同样为女性和男性的受害者代言，并承认女性——甚至是曾为维护性别平等付出巨大的女性，也有可能是性侵犯的肇事者。”

《纽约时报》旗下博客网站The Cut23日刊载了其总裁兼主编斯黛拉·布吉（Stella Bugbee）与知名作家安娜·西尔曼（Anna Silman）的对谈，讨论#MeToo支持者该如何走出阿基多困局。西尔曼指出，#MeToo主要针对男性在工作中系统性地滥用权利骚扰女性员工的行为，然而过去一年中浮出水面的各种复杂案例表明，控诉叙述中的受害者和施暴者往往不是简单的善恶关系，阿基多和韦恩斯坦的故事是其中最复杂的之一，如果新的指控成立，那么它可以被视为一个更复杂的特例，它“迫使我们思考#MeToo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女性运动，又在多大程度上是受害者的运动，我认为这两者是既彼此相关又有所区别的两件事。”西尔曼将她采访过的作家胡诺特·迪亚兹（Junot Diaz）虐童案与阿基多事件相类比，前者作为严重儿童性侵的受害者，幼年创伤扭曲了他对性和人际关系的态度，而他后来反过来滥用权利侵害他人，西尔曼表示不会对他的罪行给予同情，然而在面对后者时，包括两位对话者在内的许多女权主义支持者，第一反应却是鉴于她的受害经历，以及一种“她是我们的女孩”的亲密感，试图质疑指控，为她开脱，甚至对她表示理解和原谅。“这是一种应该被克制，且不该被忽视的冲动。” 西尔曼援引瑞贝卡·崔斯特（Rebecca Traister）的话，认为#MeToo已经成为一场混乱的、不受控制的运动，“具有70年代风格，有系统、有规模的激进怒火，在不可预测的方向爆炸。”布吉认为，过度关注个案的单一叙事是#MeToo一直存在的问题，阿基多事件揭示出对个案质疑可能引来推翻全局的风险，她主张将阿基多与其它案例一视同仁，无需为其辩护，“真正的进步是承认你支持的人也可能会作恶。” 西尔曼期望这一事件能拓展围绕权利滥用和两性互动的讨论，并鼓励#MeToo支持者们“勇于直面和接受反向指控，尝试去理清这场运动中模棱两可、自相矛盾的因素，否则它将会沦为儿戏。”她认为未来很可能还会出现比阿基多更令人痛苦的事件，“一些存在于灰色地带的情况远比这个要严重，而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我们的社会对待性和性别的方式整个扭曲了，太多受害者和太多痛苦带来大量的反弹效应，远远超出了去年最初的“清算”预期，我们需要更深远的对话，开启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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