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与品德

读《资治通鉴》，发觉司马光与前人不同，对范睢的评价不佳。司马迁曾说范是贤者，李斯赞赏他有不世之功。然而，司马光则说范睢是“危倾之士”。

范睢，战国时代的舌辩之士，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原事魏，一次出使齐国涉嫌私通情报，被相国魏齐严刑杖责，狠揍一顿。逃到秦国，帮秦昭襄王发动政变成功，封相位，掌大权。后用计报私仇，杀了魏齐；再用计离间，废了赵国的廉颇。长平一役，白起大获全胜。范睢事事得手，却不满足，且忌才妒能，担心白起功高，可能取代自己，遂萌邪念，在秦王面前谗言陷害白起，致使白起自杀身亡。

一个人，天生慧质，才华过人，也许不坏，但野心勃勃，贪欲海深，做事情不设道德底线，不顾一切地耍手腕，损人利己，投机钻营。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司马光对危倾之士的识别标准只有一条，才胜过德，而非德胜过才。这类怪杰，中外均有先例，不乏其人。由此，我想起中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马基雅维利。他在《君主论》中为统治者提供的策言，相当惊人。他说：“被人畏惧，要比受人尊敬安全得多。”“恶行应一次干完。恩惠应该一点一点的赐予。”“对于要承担责任，容易招致怨恨的事务，君主应把它交给别人处理；能够令人感恩戴德的事务，则由君主亲自料理，让别人代为受过。”“君主必须知道，如何把野兽的特性伪装起来，必须仿照狐狸的行为，成为一个最伟大的伪装者和假面好人。”……等等。

马基雅维利是一个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纯功利主义者。尽管罗素对他予以肯定，实际上他的宏略高论，不仅受到同时代学者的批评，也并不为当时的明君青睐。当他拿着《君主论》向罗马教皇献媚时，美第奇家族洛伦左二世淡然置之，不为所动，没有给他得到他所希望的宠幸。落得一个不光彩的被弃还乡、归田退隐。

当然，信仰马基雅维利哲学的人还是有的。二战时期德国存在主义思想家海德格尔便与马基雅维利心有灵犀。作为一个大学教授、文化人本应善恶分明，信守名节，然而，他在希特勒统治期间，却利令智昏，投靠纳粹，为虎作伥，甚至出卖恩师。我曾在一篇文章中，以海德堡大学教授雅斯贝尔斯（也是一位存在主义哲学家）与他作过对比。雅斯贝尔斯为了保护自己犹太籍妻子，甚至准备牺牲生命。当妻子为了不连累丈夫，要求他放弃自己时，雅斯贝尔斯说：“我如果这样做的话，我的全部哲学就没有任何意义。”铮铮誓言，掷地有声。海雅相比，侏儒，巨人。司马光说：“一个人本事再大，如果品德不佳，他也仅仅得意于一时，而不可表率于一世。”最终都必将被淘汰出局。

有位先生在欣赏海德格尔时感叹道：“后人难以理解，二战期间，量子论创始人之一海森堡的行迹与他相似。真可谓富贵与正义难以兼容。”以富贵与正义难以兼容的结语评论海德格尔与海森堡的是非功过，我认为是不恰当的。他们的选择也不难理解。这种才德彰显异斥所得的结论，应当是司马光的“君子与小人”之分——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范睢、二海之类不过是以才的资源猎取利的荣誉罢了。富贵者，也许不会都去选择正义，但也并不是都会乐意充当帮凶。对小人奢谈什么富贵正义的大话，扯远了！

历史证明，有的科学家不为纳粹效劳，被驱逐出国，被开除国籍；有的科学家却趋炎附势，讴歌颂圣，助纣为虐。才子、俊杰、栋梁、精英……一旦进入人格、品德、良心的分金炉检验，立马就会分出是真金还是渣滓。

□ 解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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