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片选自新疆喀什噶尔古城历史文化研究风貌篇巴扎一词

国片选自《新疆喀什噶尔古城历史文化研究风貌篇》。

“巴扎”(BazaΓ)一词源自波斯语。至少从元代起，包括维吾尔族在内的中亚民族开始用“巴扎”来指称“集市”。但“巴扎”并不等于“集市”，它的内涵极为丰富，往往从“集市”的限定中超越出来，成为世俗世界的精辟概括和生活乐趣的象征性符号。维吾尔谚语说:“巴扎是父亲，巴扎是母亲。”而在波斯语中，“巴扎”直译的意思是“大门外面的事情”。

每一个巴扎，无论城镇巴扎还是乡村巴扎，至少具备以下的功能和内容:商品博览会，人流和物流集散地，乡村学堂，社交场所，新闻与小道消息发源地，美食展示会，手艺人的舞台，孩子们的游乐园，恋人们的约会地……曾经考察过南疆巴扎的俄国人尼·维·鲍戈雅连斯基说:“巴扎是个俱乐部。在这里可以打听各种新闻，会见朋友和熟人，并成为他们的一种娱乐。”

南疆的每个绿洲上都有巴扎，一般以星期几命名，譬如这个乡村的巴扎叫“星期一巴扎”，邻近另一个村庄的叫“星期二巴扎”，等等。从星期一巴扎到星期日巴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巴扎转盘”。一个人跟着这个“转盘”走下去，就能天天逛巴扎，也就是说，每天都跟过节似的。这个节日实在是没完没了、没有尽头的。

一个乡村巴扎，大多以一个村庄的十字路口为中心，沿尘土飞扬的村道、小路向四周扩展成一个巴扎区域。大多是自发形成的，是人们原始的“以货易货”交易方式的一种遗存，不同于我们今天看到的完全商业化的“市场”。它的发端，可能是村道口的几株白杨树。在树下，有一个人摆了个小摊，想用自己家的几枚鸡蛋换取孩子要喝的牛奶，或者有一个去过城市巴扎的人，批发了一些好看的布匹，在树下试探性地出售……久而久之，巴扎就形成了。一个乡村巴扎，更可能起源于村道口的一个馕坑。因为它是这里最古老的店铺，已经传了好几代人了。而且，巴扎上热气腾腾、热闹非凡的情景一定是对火热馕坑的一次摹仿，是馕坑的外延和扩大。的确，巴扎就是一个放大了的“馕坑”，它把绿洲人的生活烤热了，烤香了。

平日里，村道口是寂寞冷清的。除了馕坑，可能还有别的三四家店铺。缝纫店里发出嗡嗡嗡的蜂鸣声，催人昏昏欲睡。剃头匠没有生意，收起剃刀，在打盹。几个白胡子老人晒太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匆匆走过，像有什么急事要办，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条不知是谁家的黑狗在十字路口东张西望，翘起一条后腿撒了泡尿，然后一路小跑走开了……这种生活常态人们早已习惯了，就像他们熟悉了时光流逝、季节更替。然而到了巴扎天，这里的景象完全变了，寂寞冷清的气氛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热闹的人群和琳琅的物品，是声音、气味、色彩的大聚会。一周一次的巴扎日，如同惯性生活中的华彩乐章，使平静的日子突然出现了一个高潮。

热闹的气氛是毛驴车一点点运来的。南疆绿洲的每户农家都有驴车，有的还不止一辆。男主人一般都是好的车把手，扬着鞭子吆喝着，但总是舍不得抽打心爰的毛驴。车上是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儿，以及自己地里出产的待售物品，有时是一头羊、几只鸡，有时是一车西瓜和甜瓜，有时只是几把苜蓿或乌斯曼草。驴车来自方圆几十公里内的各个村庄，踩踏着硝烟般的尘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巴扎上。来了一辆驴车就为巴扎增添了一份热闹。而毛驴呢，完成了它的运载任务后，就谦恭温顺地站在一个特定区域，享用着主人赏赐的牧草，偶尔昂起头，加入到毛驴们粗犷的男声大合唱中去。这种巴扎上独有的大合唱，常常会引来羊、公鸡、鸽子、旱鸭的和声。

乡村巴扎不像城市巴扎那样精细、分门别类。各种摊点、店铺和货物几乎是混合在一起展示的，卖坎土曼的一旁可能是卖刨冰酸奶的，另一边则停着一辆装满伽师瓜的货车。空间不够用时，货物就占了道路。人群熙来攘往，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边凑，玩杂耍的或一场小型麦西来甫，总能吸引大量的围观者。许多人逛巴扎，只是为了看和逛，并不出于购物和买卖的需要。巴扎就像一块磁铁，引来了男女老幼和各色各样的人，也满足他们不同的需求，甚至是对闲暇、松弛和百无聊赖的需求。所以乡村巴扎的热闹中有一种集体主义的温暖，换一句话说，当一个人融入巴扎的喧腾中时，他是能够在人群中取暖的。巴扎上的人群是平等的、亲切的，如同远亲近邻们的一次聚会，因而人群不再是一种公共幻觉。

乘着热闹，匠人们在抓紧展示他们祖传的手艺。铁匠铺的炉膛烧得红彤彤的。剃头匠的生意太好了，都忙不过来了。木匠在制作婴儿的小摇床，为它刷上鲜艳的油漆。卖凉粉和面肺米肠的小吃摊前围坐着人，来了一拨又换了一拨。石榴被榨成了汁，变成了装在杯中的琼浆玉液。赶驴车的男子卖掉待售的物产后，带着妻儿美美地吃着过油肉拌面，外加几串烤羊肉。……一位衣着漂亮、长相俊俏的姑娘走过，引来蹲在路边无所事事的小伙子们的口哨声。姑娘突然脸红了，走得快了些。使人想起意大利电影《西西里美丽的传说》中的经典场景。如果她是一位大方和大胆的姑娘，就会挺起美好的胸脯，冲小伙们抛飞眼。一位胡子拉碴、奇装异服的阿希克(痴迷者)来到巴扎上，手摇萨巴依，念念有词，旁若无人，好像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旁边的人见了他，迅速安静下来，有点敬畏的样子。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有些怪异的人洞悉这个世界的真相，也可能掌握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巴扎会在黄昏散去。喧腾和热闹不见了，村道口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直要等到下一个巴扎日。人们赶着驴车回到家，检索和回味着一天的收获。“大门外面的事情”暂时被关在大门外了。但巴扎使人上瘾，总让人欲罢不能。人们又开始了等待，等待下一次巴扎，下一次绿洲欢聚，如同等待一次心驰神往的约会。

(题签:吴舀)◎沈苇’诗人\’著有《新疆诗章》等’现居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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