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杨文利
孩提时,曾在一个名叫柳塘湾的小村子寄养过一段时日。记忆所及,村口有一片池塘,池畔植有一株状如华盖的垂柳。微风一过,柳条轻拂水面,不由得想起晏殊那句“柳絮池塘淡淡风”,或是“烟锁池塘柳”的千古绝句。顾名思义,知道村名便由此而得。
在我的家乡,足以耐人寻味的地名不乏其例。出柳塘湾向西,经过一座水坝,就到了蛟湖。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想起一个成语蛟龙戏水。顺着水库西行二三里,便是松木塘,最先想到的是一潭清水,倒映着一棵苍翠劲拔的古松。再过去就是枫树坳了,不期然而然有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恍若置身一幅万山红遍、霜林尽染的秋日画卷。枫树坳西邻的响涛园,是我的出生之地,也是我午夜梦回之所在。不知何故,我总是联想起鸣石滩和响水洞,隐隐觉得有水声潺潺盈耳。
记得小时候,每到农历三月必往梅溪采摘野草莓。那是一种近似草莓而味极酸甜的浆果,方言称之为三月萢。如今,每忆及儿时的快乐时光,就会想起三月萢;想起三月萢,就会勾起对梅溪的记忆。类似的地名着实不少,我曾经听说过兰溪、柳溪、樟溪、水竹溪,无不佳妙。如果说梅溪让我记起崔道融的咏梅名句“溪上寒梅初满枝”,那么,兰溪则使人想起苏轼的 “山下兰芽短浸溪”,柳溪使人想起周紫芝的“一溪烟柳万丝垂”,樟溪使人想起张嵲的“樟花零落遍前溪”,水竹溪使人想起陆游的“溪光竹色两相宜”。许多足迹未至的地方,竟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至今仍时时记起,细想起来实在奇妙。
暌违家乡三十年,偶尔忆起一些熟悉的抑或不甚熟悉的地名,确是一份美妙的享受。那些地名对我而言,就如同识别码,莫不隐含对家乡的记忆和想象。不管走多远,总是叫人怀念的。一个看似寻常的地名,却往往富于诗情画意,回味之余每每唤起深藏于心的乡情。当怀旧之际,或思乡之时,遥想那些带着家乡印记的地名,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和喜悦。身在异乡客地,亦未始不是一种排遣乡愁的方式。日月飞逝,许多关乎家乡的人与事的记忆,已渐渐模糊甚至遗忘了,唯有承载乡愁记忆的地名,却异常清晰地留存在心底。近年来,眼看城市如庞然大物般一天天膨胀,乡村屡遭蚕食,原先的地名动辄成为历史名词,取而代之以“加州”、“格林”、“米兰”之类洋名。加以并村方兴未艾,一些地名渐渐淡出记忆,固势所必然矣。地名历千百年而犹存,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任何一个地名的消失,都意味着一段历史记忆湮没失传。每念及此,心中怅惋不已。
在我就读的中学后面,有一座凤凰山,我常于课余徜徉其间。山上有天问台,相传屈原在此作 《天问》。其时诗人指天发问,悲愤难抑。天帝盛怒之下,急令云神、雨师、风伯、雷公兴风布雨,顿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就在此时,一对凤凰自远方翩然而至,张开羽翼替诗人遮风挡雨。诗人一口气提出一百七十三个问题,持续三天三夜,凤凰山和天问台因此得名。天问台曾建有天问阁,已于道光年间倒坍,现今仅存“古天问阁遗址”一碑。凤凰山下,资水之畔,有屈子钓台,为屈原垂钓之处。清代两江总督陶澍有 《咏天问阁》云:“天问无声,屈子当年留石鼓;舟行有幸,鲰生今日访鱼矶。 ”
资水经我的家乡迤逦东行,又有敷溪、善溪、泥溪、沾溪、獭溪、志溪之水注入,浩浩汤汤,蔚为壮观。獭溪在我儿时的家门口缓缓流过,是我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地方。据说早年常有水獭出没,因以为名。一名杨柳溪,因两岸密植垂柳。又名桃花江,因桃花仙子的传说。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流行音乐之父黎锦晖作《桃花江是美人窝》,经由新加坡唱片公司灌制唱片,在海内外传唱一时,成为中国最早的流行歌曲之一,桃花江也因此声名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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