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
小时候,我的家乡每到端午节,家家门口、院内都摆着澡盆,盆里泡着粽叶,飘着香气,唯独我家没有动静,母亲不会包粽子。母亲总是肩挑手挎,她的时间几乎都耗费在田间地头。到了初四晚上,她慌忙泡点糯米,洗好蒸笼,第二天天黑得鸡看不见鸡笼口时,她才开始蒸饭。我们总是很失望,她眼一瞪:“粽子不也是糯米吗?”
但是糯米和糯米能一样吗?粽子剥开后是绿色的,有一股奇特的香味,糯米饭能比吗?何况包和不包,气氛也不一样。我就发拧,不吃。母亲怒喝道:“不吃拉倒!”正拧巴着,小伙伴治国拎着两挂粽子来了,母亲忙接过,招待他坐下,治国看着我,我板着脸不说话,心里却希望他快点走,但他却不解风情,疑惑地说:“阿源,我们玩去吧?”
不一会儿三奶奶、桃花婶等都送来了,一挂两挂不等。三奶奶家的永远是沉沉的,一个顶两个,永远是糯米,不掺和任何东西,但是煮的时间长,香,瓷实,有嚼头。她颠着小脚,站在我家门口的枇杷树下,微笑地看着我们,母亲系着围裙,左手糠瓢,右手猪食桶,还陪三奶奶说话:“三奶奶,我就是学不会啊,年年不送给你,还要你一把年纪送来!”三奶奶叹道:“一年到头,吃什么新鲜的你忘记过我啊!”她慢慢地走了,母亲瞪我一眼:“死人啊,不晓得去扶一下!”
桃花婶的粽子小巧,菱角一样的,五彩线系着,棱角分明,每次都拿四五挂来,简直让人不舍得打开。馅也是五花八门的,红豆、绿豆、鸭蛋黄、干肉,还有槐花的。母亲将手在围裙上擦擦,也不怕人嫌弃,抓着她的手说:“这双手怎么这么灵巧啊,偏人长得又好!”她俩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桃花婶拧母亲。看到我望过来,她们又恢复了严肃的样子。
母亲地里的东西种得好,平时四邻都有馈赠,所以她讨了巧,不用学。有一次她又打算泡糯米,我说:“妈,你就别瞎忙活了,反正你知道有人送!”母亲恼了,拿把鸡毛掸子要打我。年年乡邻送的粽子不能及时吃完,只好装在脸盆,漂在水缸里,倒也能保鲜。到后来,我们吃腻了,她就煎给我们吃,焦香扑鼻,别有一番风味。妹妹爱极了桃花婶的粽子,悄悄地藏了几个,结果全坏掉了。
等我们长大离开后,母亲倒是学会了包粽子,棱是棱,角是角的,还不露馅,她就得意了:“你老妈不笨吧!”每年端午前几天,她都打电话来,说粽子包好了。其实在城里,早点摊上几乎天天都有卖粽子的,到了五月,菜市场、小区里,时时能看到挎篮子卖粽子的大娘,但为了满足母亲的得意,我们总是显得很惊喜的样子。
那一年,三奶奶去世了,桃花婶随着一双儿女定居新加坡,村里的许多老人都如蒲公英一般散了。再也没有阵容强大的孩子嬉闹团,鸡犬声也少了,村子空了,母亲也是头发斑白。她不愿来城市,却又思念我们和孙辈,她学会了许多厨艺,吸引我们常回来,就像儿时那样:一见她砍柴回来,我们围上去,她总会微笑地拿出熟到酥软的山里红,或是自然开裂的毛栗子。
母亲不再煮很多粽子,周围邻居都换了。年轻一辈的,进屋就关门,看电视、玩电脑和手机,也不包粽子。每到这时节,天天都能看到快递员,他们在网上订的粽子。母亲说:“还是自己包的好,包和不包能一样吗?”说这话时,我看着她。大伙都懈怠了,不再相互送,她也没多少人好送,但她依然是欢欣的,因为我们都回来了,村里许多年轻人都回来了。过节,不就是团聚的别名吗?
晚上,门被敲响,三奶奶的孙子小三子夫妇提着一串粽子过来了,还牵着孩子,那孩子急急学步,拉得他爸的胳膊斜拉索似的,那情形就像二十年前的三子。他递烟给我,给我父亲,说:“阿源叔,回来啦?”我忙让进,母亲高兴得不知怎么招呼。弟弟从楼上下来,喊道:“老妈!老妈!桃花婶发信息来了!”
三子让孩子叫我“大爹爹”,那孩子面对着中堂上的十大元帅,拖着口水,清晰地叫:“爷爷!爷爷!”竟是京腔儿!他们在北京卖菜多年,在郊区买了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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