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散记》是他梦想实现之地

◇杨明明

《湘行散记》是沈从文写给新婚妻子的“情书”,更是写给自己的故乡湘西的“情书”,他用丝弦相扣的悲悯、细腻入微的笔触描绘了回家途中的见闻。

沈从文在《一个多情水手和一个多情妇人》中,写风流水手牛保,虽然生活颠沛,但是却对一少妇情根深种,不顾别人的谩骂,他为她几次延迟开船,偶然得了苹果又立即返回赠于妇人。这样的痴缠让作者写道:“那水手虽然这时节或许正在急水滩头趴伏到石头上拉船,或正脱了裤子涉水过溪,一定却记忆着吊脚楼妇人的一切,心中感觉十分温暖。每一个日子的过去,便使他与妇人接近一点点。”

美丽的夭夭年纪轻轻,就被迫嫁给年过五十的老烟鬼,但她有颗无所拘束的心,“屋主人要她坐下,她却不肯坐,只把一双放光的眼睛尽瞅着我,待到我抬起头去望她时,那眼睛却又赶快逃避了”,她的羞怯让“我”生出怜悯,品味到欲望和悲哀的神圣。

两个故事,一男一女,他们所衍生的情感似乎都有悖伦常,但是,沈从文对其没有一丝的责怪,他欣赏他们身上的“真为先”,肯定着他们心中的“情至上”。内心柔软的沈从文,能渗透每个人的心思意念,发掘碰触到最纯粹、最浓烈的人性之美。

如果说这个故事中的野性生命力还带有些许的温婉,那么《虎雏再遇记》中的主人公,就是赤裸裸地“野性难驯”了。小豹子一般的乡下人虎雏只有十八岁,却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秘诀就在于,他比敌人能忍耐,懂得等待机会。被人欺侮时,他并不立刻发作,待对方放松警惕时,瞅准时机,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他虽爱打架,但是他却有个原则,凡事讲理,所以,连作者也不得不感叹“他虽一再犯罪却不应受何种惩罚”,并且庆幸“幸好我那荒唐打算有了岔儿,既不曾把他的身体用学校锢定,也不曾把他的性灵用书本锢定。这人一定要这样发展才像个人”。

作品中,有对人性的赞美,也有对世事变迁的喟叹。《老伴》中的赵开明原本伶俐勇敢,有理想,有热血,而十七年后再次相见,他已被鸦片消泯了所有的活力；《滕回生堂的今昔》讲述了中药店“滕回生堂”的兴衰,当年的中药店颇为风光,到了儿孙辈却生意惨淡,仅能勉强度日。过去的小城民风淳朴,充满生机,而现在却成了一个民生凋敝,依赖烟土维生的死城。

面对着沧桑世事,作者虽有无奈与苍凉,却没有指摘与诘责,因为他深爱湘西,他的眼里、心里皆是悲悯。《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中,一个拉纤老人已七十七岁,却为了一分钱与水手大声叫嚷对骂,在弄船人看来,他是个“又老又狡猾的东西”,而在作者看来,他的形貌有着独特的美,“那样子,简直是一个托尔斯泰!眉毛那么长,鼻子那么大,胡子那么多,一切都同画像上的托尔斯泰相去不远”；他的精神有着向上的美,“看他那数钱神气,人快到八十了,对于生存还那么努力执着”。作者总能从纷扰尘世中一眼看到生命的本质,对于这种旺盛的原始生命力不吝美词。这是他的见识,亦是他的胸怀。

沈从文有句名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他梦想用手中的笔打出一个天下,建造一个供养人性的希腊小庙。无疑,《湘行散记》就是他的梦想实现之地。缓然读之,它亦能成为每个人的心灵憩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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