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哈没有听从我的命令。可能我不是领队,只是中国医疗队的一个新兵,没有资格命令他。
我提高嗓门再次要求他:“尼可很危险,我是医生,我请你立即掉头救人!”
萨哈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回答我说:“我知道尼可很危险。经验已经告诉我,他就是患病了。他只是患病而已。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津德尔驻地!”
我明白。萨哈说的是对的,但我不能见死不救。掉头回去,我能给尼可治疗,给他打一针,给他几片药物,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救人比按时抵达更重要吧?
我把语气放得柔软,恳请萨哈:“尼可是你的儿子,他回村子里会传染其他人。”
萨哈说:“也许是村子里的人传染给他的。这里到处都有疾病,每天都有人死去。在死亡面前人人是公平的,连老郭也不能例外。”
我说:“你真冷血!我来尼日尔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来听你普及狗屁常识的。如果我错过了救尼可,我会内疚一辈子的。老郭在天堂看得一清二楚,他不会原谅我们。”
萨哈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尼可是别人的儿子。他不打算回头。
“你已经送给他一罐炼乳。这对其他人已经不公平。你看看这个大荒原,每一棵树、每一棵草,都忍受着饥渴,每年都要枯死一次。你拿着几瓶水去救活几棵草,但救活不了整个大荒原。用不着担心,到了明年春天,荒原上的一切又会重生。”萨哈若无其事地说。也许他看见过太多的死亡,所以不再有惊讶和悲伤。
我乞求萨哈:“回头吧,救救尼可。”
萨哈不为所动,淡淡地对我说:“老郭,你们中国医疗队,已经救了我的两个儿子,治好了我的老母亲,如果我再让你们救尼可,村里的人会说我替你们开车是为了谋私利、得好处。我宁愿死也不能那样做。”
原来,萨哈不返回救儿子还有这样的一个理由!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在萨赫勒荒原,死并不可怕。好人死后能上天堂。”萨哈说,“你应该看得出来,尼可是一个好人。老郭也是。”
看萨哈的表情,他是认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的脚没有松开油门。
“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驻地。”萨哈说,“他们等着药物救人。”
日落时分,荒原更加苍茫。天色慢慢暗淡下来。我忍不住回头看,但飞扬的尘土遮住了一切。
我总感觉尼可在我们的身后,一路追赶着,向我招手,乞求我救他。我仿佛听到了他奔跑的声音,他用最后的力气向我们冲刺。他快要追上来了,但萨哈加快了车速,似乎在故意摆脱尼可。
地平线在遥远的前方,太阳朝着地平线缓缓下坠。大荒原很快便要到尽头了。
我如坐针毡,几次要推开车门跳下去,但车速越来越快,车子像是要飞起来。我狠狠地瞪了几眼萨哈。最后一次瞪他时,意外地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泪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我一下子便瘫软在坐椅上。
夜幕降临前,我们终于穿越萨赫勒大荒原。抵达津德尔驻地时,已经是繁星满天,月牙挂在头顶上。
到了津德尔驻地的第二天,我便接替老郭开展工作。病人出乎意料的多,药品省着用。听说很多病人在送来驻地的途中便死了,亲人便将他们就地掩埋。我跟同事们每天都救治不少病人。我的手术水平得到了同事们和病人的认可,说我不愧是老郭的学生,这让我很高兴。但我时不时地想起尼可。他本应该是我到非洲后第一个救治的病人。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萨哈经常外出,大约是两周之后,我才再次见到萨哈。
我自然而然地问起尼可的情况。但他对尼可避而不谈,只说起尼可的祖母。
“当天晚上,她喝了一口尼可带回去的炼乳,半夜里便去世了。”萨哈说,“她说她喝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肯定是她的儿子老郭带给她的,圆满了,可以满嘴乳香去见祖先了。”
我听后很欣慰。不过,话说回来,炼乳真的好喝,那是师母在我出发前塞到我行囊里最好的东西。她说,老郭也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炼乳。我本想到了弹尽粮绝之时才喝的。
“但是,请你不要见怪。”萨哈遗憾地告诉我,“尼可欺骗他祖母说,炼乳确实是郭医生送的。”
我耸耸肩,张开拿着手术刀的双手,向萨哈表示我并不在意。但我向萨哈提了一个要求:再次穿越萨赫勒荒原时,我想顺便到萨哈老家的村子里看看。
萨哈沉吟了一会儿才答应我:
“等到我们先人的魂灵聚集时,你也许能看到尼可的祖母。”
我很期待。到了那时候,我真的希望还能够见到尼可。
(连载完。全文原刊载于《人民文学》2021年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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