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札记三则

钱锺书小说《围城》乃“才子之书”“学人之作”，早有评论。既为“学人之作”，则其使事运典，点铁成金，往往而有，所谓“善运不亚善创”是也。现以《围城》三例，比照钱锺书《容安馆札记》(以下简称《札记》）相关内容，略加笺释，以明腹笥所出，或有助于谈资。

胖子不宜做诗人

《围城》里的曹元朗较胖，“圆如太极”的肥脸，如“四喜丸子”，看了就饱。方鸿渐初次见到，心想：“做诗的人似乎不宜肥头胖耳，诗怕不会好。”

《札记》卷二第四百七十七则，钱锺书录任渊《后山诗注》卷八《嘲无咎文潜二首》：“诗人要瘦君则肥，便然伟观诗不宜。”陈师道（后山）戏嘲晁补之（无咎）与张耒（文潜）两位诗人身材“便然伟观”，不宜做诗，而《围城》写曹元朗“肥头胖耳，诗怕不会好”，正是此意。

哲学家好蓄长须

《围城》：“胡子常是两撇，汪处厚的胡子只是一画。他二十年前早留胡子，那时候做官的人上唇全毛茸茸的，非此不足以表身份，好比西洋古代哲学家下颔必有长髯，以示智慧。”

《札记》卷一第八十六则，钱锺书说，哲学家蓄长髯，早已为诗家所嘲讽，如《希腊诗文选》和琉善的《死者的对话》等，都曾对此加以调侃。近世巴特勒在《哲学家》中也说：卢梭时代，哲学家们通常被称为留胡子的人，因为他们的智慧都集中在胡子上，就像参孙的头发一样。参孙是《圣经》中犹太领袖，因泄露超人力气的秘密——蓄长发，最后被人剪掉长发而束手就擒。巴特勒借此嘲笑那些以须髯为职业标志或智慧源泉的虚妄，钱锺书在《围城》里给汪处厚上唇画上“一画”，用心与之如出一辙。

机关首长如冬阳

《围城》：“一切机关的首长上办公室，本来像隆冬的太阳或者一生里的好运气，来得很迟，去得很早。”

《札记》卷二第六百七十五则，录杜牧诗一联：“威加塞外寒来早，恩入河源冻合迟。”则君之恩威，能使河源冻迟，塞外寒早。故钱锺书按语道：“《邓析子》云：‘为君者若冬日之温’；《申鉴》云：‘主怒若秋霜’……牧之此联，即从古意引申。”可见《围城》善于运典：其“一切机关的首长”像“隆冬的太阳或一生里的好运气”，即由“君者若冬日之温”点化而成，且褒词贬用，语含讽喻，又增进一解，所谓“来得很迟，去得很早”。

阿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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