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觅春叶平

今年立春早，感觉一步就跨进了春天。阳光灿烂的午后，去汉江边觅春。

在汉江边走着，心潮随江水扬着细波碎浪。这个季节的汉江素面朝天，几乎还原到本色。没有夏季的喜怒无常，也没有秋天的丰盈自信，俨然一位历尽沧桑、仙风道骨的长者，以宠辱不惊的神情，从容不迫地在蓝天白云下散步。

这半江绿水、半河石头，如同人类社会的迁徙、流变，千百年间，在战争、饥饿、瘟疫的驱赶、鞭打下，尘埃似的众生漂泊流离，居无定所，随便哪个地方，只要能暂时栖息，就是家园，柳条似插进泥土，生根发芽就是家乡。即使在今天，向往文明和幸福生活的无穷驱动力，依然抽打着人们，由农村而城市，由内陆而沿海——在选择中迁徙，在迁徙中辨识，各归其位，百川归海，奔流不息！

眼前的汉江，倒映着千万座山，收藏了亿万滴水，它们是大地的幸运儿，长江和大海在远方向它们微笑着招手！但并不是每滴汉江水都能到达长江，走着走着，它们中的一部分会被卷入莫名的漩涡，进入阴沟、遂洞，去灌溉土地；或进入管道，被人畜饮用，甚至成为腐水、臭水。这一切似乎是身不由己的，只能归于命运，但命运不就是一路上的际遇吗？如同一个正气盈胸的侠士，一路上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会阴差阳错地改变某个瞬间，让时空在起承转合中颠三倒四，从而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同样的道理，正大之流，所到之处，自会摧枯拉朽，一泻千里。

江水在分秒不停地流淌，眼前的风光也在不停地刷新。此时此刻看到的一滴水、一朵浪花、一团泡沫，不会第二次看到了。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早已说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那样入世的圣贤，都会发出如此伤感的喟叹！凡俗人等的悲凉与伤怀就算不上什么了。好在有美好的念想源源不绝——不管何时何地，不管某年某日，在哪条河流哪片大海边，随手捧起的一掬水，一定有来自汉江的一滴，那一滴水很可能是从自己家乡的群山里出发，从老屋门前流过，经过自己小时走过的山谷涧畔，一路匆匆而来的。那时刻，会闻到家乡山野的气息，看到儿时山溪的清澈，以及漫山遍野的花香、露水和蝴蝶；会嗅嗅自己身上还有没有相同的气味，目光里还有没有那时的风景；会感觉在这个悬浮的星球上，还有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那里有亲人的牵挂，有祖先的等待……

除大自然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真正慰藉人间的悲苦。人来到世上，如滴水入流，由小溪小河到江河湖海，每个瞬间都在变化和告别，再也回不去源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当下，也就是此时此刻，却又因疑惑不解和犹豫不决，能抓住的非常有限。所谓的“成熟”其实是懂得这个道理，并好好地珍惜。成熟的过程因人而异，与经历和见识有关，有人成熟在青年时，有人成熟在步履蹒跚的暮年，有人一生也不懂得。

人在孤独迷茫，感觉无路可走时，最好去亲近水。在一条小溪或河流边坐下，去看那水，如何遇石而歌，遇阻绕行，遇滩旋转，从不止步，永不回头地往前赶路。走着走着，就会见到大水之象，成为大海的一分子，那片海就在自己内心。

想远了，回到正题——汉江的春在哪里？是那欢快的浪花，浅绿的草滩，鹅黄或翠绿的树稍？是岸边那坚固的水泥河堤，整齐精美的护拦，宽阔平坦的柏油路，比肩耸立的楼群？还是每个人心里蓬勃生长的梦想的翅膀，抑或是诗和远方？应该就是，却也不尽然，水一样流动、奔腾的生活，一直都跑在想象的前面，甚至会跑到春天的前面。

汉江在滋润家园的同时，还能给予我们什么？有形的东西已经很多，无形的东西也难以言尽。这么说吧！对每个行者、每双脚步而言，一路之上，不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即使失去所有，只要沿江而行，就不会迷失去往大海的方向。

不必说，几场春雨、几场春风之后，汉江两岸的绿色将席卷而来，新一年的春潮将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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