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文学回忆录》胡成江

来源:济宁日报 2020-12-26 08:42 https://www.yybnet.net/

嗅着书香，随着陈丹青的笔端，读完了木心先生讲的世界文学史。厚厚的两大本，一本粉红色，一本黄色封皮，五十多万字，一千多页，1989年至1994年，木心先生讲了五年，陈丹青听了五年，做了五年的笔记，我读了半个月。

我从未一气读完过这么厚的两本书，发个朋友圈庆贺一下吧，顺便附上木心的一句话：“有人一看书就卖弄。多看几遍吧——多看几遍就不卖弄了”。自嘲一下，马上有朋友问：同一人讲述不同颜色的两本书有啥不同？现在喜欢读书的人少，更何况读这样两本这么厚却“没啥用”的书呢？遭质疑并不奇怪，咱不也发朋友圈显摆了吗。

陈丹青在《后记》中写道：“木心在大陆时，与体制内晚生几无来往，稍事交接后，他曾惊讶地说：‘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儿，那会儿的年轻人还是崇尚学问、渴求知识的，今天呢，今天的年轻人，知道马云的绝对比知道狄更斯的多，马大侠才敢底气十足，弄得我这没读过《双城记》的人还以为是他的原创呢。马大侠读没读过《双城记》我不知道，可他绝对知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去，不但能给他的演讲添彩，更有利于这话的传播，顺便也把这话的所有权收入了囊中，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谁让在咱这儿当下他的知名度远高于狄更斯呢。接下来，陈丹青又写道：“这样子，过了几年，终于有章学林、李全武二位，纠缠木心，请他正式开课讲艺术，勿使珍贵的见识虚掷了。初起的设想，一年讲完，结果整整讲了五年。后期某课，木心笑说：这是一场‘文学的远征’”。正是这场“文学远征”，汇成了这厚厚的两本《文学回忆录》。

我复读书以来，闻着书香，读一个个大家的文字，胡适、梁漱溟、梁实秋、季羡林、钱钟书、杨绛、费孝通、胡兰成……在我眼前鲜活起来。木心先生，与他们比算晚生，一年多前我听陈丹青在一次演讲中说到，当时于我闻所未闻。读了《文学回忆录》，感觉木心先生真是博学，对世界文学史了如指掌，信手捏来，如数家珍，真是大学问家。陈丹青在《后记》中写道：“八九十年代之交，国中大学的文学史课程，早经恢复。文学专业的硕博士，不知用的什么讲义，怎样地讲，由谁讲——我们当年这样的胡闹一场，回想起来，近于荒唐的境界：没有注册，没有教室，没有课本，没有考试与证书，更没有赞助与课题费，不过是在纽约市皇后区、曼哈顿区、布鲁克林区的不同寓所中，团团坐拢来，听木心神聊。”这样的学习，除了令我想到“热爱”，还能想到什么呢，无论讲的还是听的，都是真心热爱文学热爱学问的人。大抵在这般情形下老师的水平最高学生的受益才最大吧。木心先生确实厉害，课上提到的古今中外那么多部作品，除了极少数他没读过，其它的不但读过，而且有的读过还不止一遍，这样的大学问家在当下国中没有了吧，引木心在散文《乌镇》中的话：“我，是这个古老大家族的末代苗裔，我之后，根就断了……”

木心说：“我讲世界文学史，其实是我的文学的回忆。”从希腊罗马神话、希腊史诗、新约旧约、印度史诗、中国诸子百家、中世纪波斯文学、阿拉伯文学、中世纪日本文学到文艺复兴，从十七世纪英国文学、法国文学到二十世纪现代派文学，从老子、孔子、陶渊明、曹雪芹到莎士比亚、歌德、席勒、卡夫卡、福楼拜、萨特，从“象征主义”“意识流”“存在主义”到“魔幻现实主义”，甚至还介绍了“影响二十世纪文学的哲学家”，可谓包罗万象，这本《文学回忆录》真是一顿丰盛的文化大餐，值得一读。

木心讲世界文学史，参考了郑振铎的《文学大纲》，我不知道那上面都说了些啥，我想不会比这本《文学回忆录》生动有趣吧。生动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木心读书心得之集成，不但满溢着木心语言的美，还处处洋溢着木心的思想。啥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是“取《水浒》一瓢水而著《金瓶梅》之辉煌”，不但郑振铎的《文史大纲》，木心所讲到的绝大多数作品都经他“内化”过的，这样，他讲出来的东西才会不但生动而且有趣。倘不是“有趣”，我这不大爱读书的懒人也不会一气读完那“厚厚的两大本书”了。

翻开这“厚厚的两本大书”，随处可见我情不自禁的勾画，随手摘上几句，透漏些这书的魅力。

“现在是政令一元化被商品一元化交替。想用政令一元化来控制商品一元化，这是美梦。将来，就算商品一元化取代了政治一元化，还是没有文化艺术的份。”

“说到底，还是贵族出身有骨气，顶得住。小市民一得势，如狼如虎，一倒霉，猫狗不如。”

“说开去，为什么我厌恶名利？因为不好玩。莫扎特贪玩，写诗，我可以跟他玩玩。不能徒贫贱，也不能苟富贵。富贵，累得很呀。但也不能徒然弄得很穷。小孩子爱玩，玩到哭为止，不弄到苦，不肯停的。”

“人生不可没有文学，文学不可没有朋友，朋友不可没有老朋友——老朋友，不用多啰嗦，我说是‘私人典故’。”

“对生命，对人类，过分的悲观，过分的乐观，都是不诚实的。看清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艺术家，思想家，在任何时代、社会，一定是异端。什么道理？因为任何时代、社会，艺术家、思想家总会批判这时代、这社会。”

“意识流的远祖，就是内心分析和个人独白。”

“理性认识事物的外表，直觉认识事物的内核。直觉，要借助于天才。”

“王尔德，文学技巧好，但整个控制不行。唯美到了王尔德身上，变成一种病（张爱玲也有这种病，常要犯病）。”

“艺术家有一种灵智的反刍功能，他凭记忆再度感受从前的印象。这种超时空的感受是艺术家的无穷灵感。《红楼梦》即是如此产生的。”

“这种本能的选择分辨，使我相信柏拉图的话：‘艺术是前世的回忆。’纪德也说得好：‘艺术是沉睡因素的唤醒。’再换句话：‘艺术要从心中寻找。’你找不到，对不起，你的后天得下功夫——你前世不是艺术家，回忆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