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旅途的回音 ■王小雯

《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作者：刘子超出版社：文汇出版社出版时间：2020年6月

提及西域，人们总能想到阵阵驼铃、漫天黄沙、葡萄美酒以及贩卖香料的胡人商贾。西域，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也是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称西域“多花果，宜羊马”，有的地方甚至“诸国商胡杂居”。在一千多年的历史演进中，西域不仅是东西方经商者聚集交流的中心，而且有着悠久且独特的文化传统。但在今天，在全球化的浪潮中，无论是文化上还是经济上，昔日的西域、今日的中亚并没有成为主流，显得格外沉默和闭塞，人们关于中亚的了解也多是陈词滥调，真正的中亚并不被发现和书写。幸运的是，在刘子超的这本《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里，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作者不将目光落于同质化的旅行团打卡景观，而是深入中亚腹地，在与当地人对话中，在当地日常的边边角角中，还原一个似乎被历史遗忘了的、虽步履沉重缓慢却并未停滞的中亚大陆。这本书的阅读体验格外愉悦；我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看到今日中亚神秘又陌生的风土人情，随着作者的脚步，穿越时空，打开通往过去历史的路径。

《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是一本游记。作者文笔极好，善于捕捉细节，寥寥几笔即能活画出他在旅途中遇见的人、事、风景，却又让人产生超越性的联想。书的整体思路是夹叙夹议式的，触面宽广，思考深入，偶尔宕开一笔提出严肃而犀利的疑问。伴随着艰苦的旅途，作者在书写中不断穿插与当地相关的、丰富到令人惊异的史实和文化知识内容，仿佛一个个站点，将湮没于时空中的往事一一连接起来，形成一幅三维立体的历史大地图；虽是线性叙事，感受力却毫不扁平，佐以生动的情节，将敏锐的触角伸到当地人平凡生活的角落与缝隙中，从卖肉的摊贩、蒙古包穹顶上的羊毡、蜂蜜果仁做的巴克拉瓦到镶金牙的吉尔吉斯妇女，无论写人物还是讲故事都妙趣横生，又带有鲜明的时代气息。他的地理历史文学素养使我叹为观止，这本游记甚至比小说还要精彩耐读。

作者的旅行路线有几处和《大唐西域记》所载相重合，但又不完全是重走玄奘西行路线的过程。他赋予这趟旅途个人化的理解与体验。他从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出发，经过奥什的苏莱曼山，沿着费尔干纳山谷的南沿，抵达塔吉克斯坦的边境小城伊斯法拉。他在苦盏看锡尔河，在杜尚别的鲁达基公园怀念这位伟大的诗人，将鲁达基的人生娓娓道来，仿佛在谈论一位神交已久的友人；又以探险者的精神乘坐拥挤的四驱越野车进入帕米尔高原，在瓦罕山谷买当地人做的皮罗什基馅饼。到了乌兹别克斯坦，他见到大片大片的棉田和采棉人，在帖木儿陵寝缅怀帖木儿帝国的荣光，漫步在布哈拉迷宫般的小巷中，还北上去探访今日水域面积已大大缩减的咸海。他还前往哈萨克斯坦北部小城塞米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说这位伟大的作家在这里“完成了人生最艰难的淬炼”。历史沉渣泛起，刘子超在回溯往昔中打捞失落的记忆。

在旅途中，他还遇见了许多不同的人，司机、向导、游客、士兵、牧民、侍者、商人……他们来自不一样的国家、有着迥异的文化和语言背景，虽然也许只是中亚司空见惯的普通人，但在作者看来，他们都是曾经影响这片土地的文化的缩影。每个人的来龙去脉背后，是历史满面尘灰的废墟。

作者时不时出现的幽默调侃，并未消解这本书严肃又深沉的精神内核。中亚是一片独特的土地，有过灿烂壮美的文明，在历史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同时，它又时时处在混乱动荡之中，经历过蒙古入侵、汗国争霸等动乱，始终徘徊在不同的文明势力之间，被不同的民族征服、融合、影响、重塑，镌刻着其他文明的痕迹，形成复杂又奇特的文化景观，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正如同作者在书中所述：“两个打扮时尚的本地姑娘与一个游手好闲的外国人，挤在一辆日本淘汰的黑车上，司机是镶着金牙的牧民。车外绵延着白雪皑皑的群山，散落着玉米地和苏联时代的遗迹，而前方不远处就是商业全球化的未来——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能给人如此强烈的混搭感？”这种虽带着饶有兴味的审视目光却客观、克制的姿态，在一个旅行者的非虚构写作中，显得难能可贵。

在书的结尾处，刘子超谈到，他将视角更多地聚焦于中亚人的生存现状，无论是文化上的迷茫或是经济上的滞后，他试图从历史流动中平凡生活的人们的日常里找到一个落脚点，把它们看作新旧碰撞、东西融合的表征符号，以观照中亚的过往与未来。他说：“我迷恋这种挣扎、寻觅的失重状态，而这种迷恋最终又转化为理解历史潮流的渴望——不管愿意与否，我们一直被这种潮流裹挟着前进……我写到形形色色的人物，试图通过他们的故事理解这片土地。”于是，在他的书写中，中亚不再遥不可及，读者也在这趟曲折的旅行里，了解到中亚古老而动荡的历史，甚至看到更加清晰的未来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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