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霍乱时期的爱情》

在一段无法出门的焦虑中，重新读了一遍《霍乱时期的爱情》。掩卷之际浮上来的，依然是上次阅读———那是在好几年前留下的疑惑：霍乱在哪里？和以前不同的是，那些拗口的、一见之下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地名，和那些可能是父姓也可能是母姓，加上名字之后的一长串的人名，和这人名后面的人，突然近切得触手可及。大概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从来没有过如此广阔的视野，来打量过身边的事情。

让人叹为观止的，色彩异常艳丽的，是费尔明娜在家里养的许多动物———远远超出了理性范畴。三只达尔马提亚斑点狗，其中两只刚刚产下九只狗崽，又迅速怀上十只，之后，还有几只阿比西尼亚猫，几只暹罗猫和宫廷波斯猫。院子里的芒果树上，还有一只用链子拴着的亚马逊长尾猴。

走廊里的鸟笼里养了各种各样的危地马拉鸟。此外，家中还有几只石鸻、几只沼泽草鹭和一只常常从窗外探头进来的小鹿，以及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的美洲陆龟。曾经养过又由于各种原因死去或者送走的，更是不计其数，散发着殡葬花圈气味的香乌鸦、四米多长的蟒蛇……这还是家吗？没错，这就是费尔明娜和乌尔比诺医生的家。

直到有一天，几只德国獒中的一只，得了狂犬病，见到任何动物扑上去咬，大约也包括人……我一遍一遍看，一遍一遍笑，一遍一遍想象那样的场景……一只发狂发疯的狗，四处攻击，房间里、院子里，鸟飞猫走，鹿子猴子气急逃命……终于，两个人在动物问题上达成一致，甚至当小偷打破浴室窗子，偷走一套五代家传的印制餐具，他也绝不同意买条狗，无论散养还是拴着，就算让贼把家里偷个精光，他也绝不同意。“凡是不会说话的，一律不许进这个家。”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句匆忙说出的话，让费尔明娜抓住用词轻率的疏漏，她去买回来一只鹦鹉，这只聪明的会说各种水手粗话、能学狗叫、能喊救命，后来竟能说拉丁语、西班牙语、法语……的鹦鹉，医生不仅接受，而且接管了它。最终让他送命的，正是这只鹦鹉。

爱情的方式，便是人生的结局。

这一本差不多四百页的、书名包涵霍乱的书，提到霍乱不超过五页。一笔带过的人满为患的病人和数不清的死亡———但是，没有霍乱，人们也在死亡，比如战争给这个地方留下的创痛，不只是在人们的记忆中，而是河里打捞起来的浮尸……可是它不叫《战争时期的爱情》呀。

瘟疫病毒，让每个人直面死亡。由此改变的是老医生的儿子，霍乱成了他的心病，他成为流行病学专家。还有一个人，老医生的遗孀，用后半生来怨恨老医生，为挽救其他人而献身，却把她留在孤独中……

然后是下一场霍乱，但它只是一个由头，一场爱情的由头。新一代的医生坚持着他的使命，改善城市的水质、公共市场的卫生状况，终于没有让这次霍乱发展成大瘟疫。

在渐渐远去的记忆里，霍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座城市头顶，普通人可以假装不见，只有医生知道，它在那里。只要他活着，这就会是他的心病。它还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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