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病急乱投医”法律可否网开一面？

前不久，英国有一个名叫“萨奇法案”的立法动议，因为自民党议员们的反对而未能启动。然而，它所带来的问题却依然存在：那些罹患沉疴、不久于世的患者，既然现代医学已经无能为力，该不该允许他们尝试那些未经卫生主管部门批准的治疗方法、药物？或者说，法律要不要网开一面，允许患者病急乱投医？

果壳网发表馒头老妖的文章说，这个闯关失败的动议，正式名称叫做《医疗创新法案》，发起人是莫利斯·萨奇勋爵。法案核心内容是：对于那些医生预计治疗无效的患者，该法允许医生使用任何创新的治疗方法和药物，即便这些方法未经卫生主管部门批准。萨奇勋爵的妻子多年前被查出罹患肿瘤而撒手人寰。后来，他听说了一个病例：某医学教授十多年前脑袋里长了个橘子大的肿瘤，无论是化疗还是手术都希望渺茫。后来此人跑到墨西哥，试用了一种全新的疗法（把几种治疗粉刺、失眠、高血压的普通药物混合起来服用），肿瘤居然缩小了，直到今天此人依然健在。但由于缺乏相应的科学证据，这种疗法几乎不可能获准在临床上使用。于是，萨奇勋爵认为英国现行的法律简直就是在扼杀医疗创新，间接害死了许多本可以挽救的肿瘤患者，遂提出了这个立法动议。

此动议一出，舆论大哗。英国医学界人士尤为反感，认为萨奇勋爵对现代医学一窍不通（他是广告公司的老板），“萨奇法案”会让许多根本不可能有效的“疗法”粉墨登场，最终害得患者人财两空。一旦该法案通过，只要是打着“创新治疗”的旗号，吃绿豆、喝橙汁、服用成分不明的草药甚至巫术，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用在重病患者身上；而英国现有的医疗技术和药物管理体系，则会因此被架空，形成了监管上的巨大漏洞。一百多位医学教授联名写公开信，表示现有的法律并未妨碍医学的创新，反而是该动议会极大地扰乱医学数据的积累，造成医学发展的停滞。

实际上，“萨奇法案”所提倡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在漫长的岁月里，几乎每个国家、民族都经历了医学上的蒙昧时期，尝试用各种古怪的方法来战胜疾病：跳神驱魔、放血、肛门灌烟、尿道灌水银、前脑叶白质切除……而一切看似奇特的植物、羽毛、动物骨骼、矿石甚至粪便，也都曾被满怀希望地当成药物给患者服下。当然，这些歪门邪道的疗法和药物，如今在大多数地区已不再使用，因为祖辈们用生命作为代价，证明了它们纯属想象力过剩的产物，我们没有必要再去犯同样的错误。

现代医学不是陨石砸出来的大坑。今日的医学成就，完全是在无数次的失败中逐渐积累，甚至可以说是踩着尸体一路走来的。而其中最核心的过程就是摒弃：临床证明有效的疗法，就保留下来，作为认识疾病、提高疗效的基础；证明无效的就果断放弃，不再浪费医生与患者的生命——这也是循证医学的基础所在，一切以临床数据说话。而这一整套摒弃的规则本身，是人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在黑暗中逐渐摸索出来的。药品评估审批制度，也是在无数假药坑人的惨痛教训中诞生的。如果真让“萨奇法案”变成法律，这些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但不能否认的是，按照常规的评审流程，往往需要数年甚至十多年，才能对一种新疗法、新药物作出是否批准使用的决定，许多疾病终末期患者可能就等不到那一天了。因此，必须在评审速度与治疗效果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许多国家的药品管理机构对此也有相应的规定，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美国联邦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的“绿色通道”政策，以此来缩短临床急需的新药评审周期。这一政策中，主要包括了“快车道”、加速审批、优先评审三种模式。

除此之外，对于那些非常危重、死亡风险极高的病例，还有另一种变通的政策称为“怜悯用药”（也称“同情用药”），有点像开头提到的“萨奇法案”——如果某患者已病入膏肓，而某种新药或许能够治疗或缓解其症状，并且这种新药已经进入了药品评审的特定阶段，则厂商和患者可以达成协议，将该患者纳入进行中的临床试验计划中，使用这种尚未被批准的药物。但变通的限制条件很严格：该患者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且现有治疗手段基本无效；该药物已经进入了特定的评审阶段（FDA要求至少是已经完成了II期临床试验，欧盟要求进入了III期临床试验），收集了详细的疗效与安全性数据；患者或其法定代理人已经充分理解了这种变通的意义和风险；任命专门的第三方委员会，对患者可能的收益与用药带来的风险进行比较，只有收益显著超过风险时才会批准。由此看来，怜悯用药与“萨奇法案”相比，无疑更加理性、负责得多。

病急乱投医，是一种人之常情，却并不是理智的选择。作为监管者，更不能因此就擅离职守，任由假药、伪科学横行。“萨奇法案”被否决，是理性对愚昧又一次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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