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籍无名的他 在二战期间拯救了上万人性命 | 访谈

本文首发于澎湃新闻·镜相栏目

采访整理 刘成硕 实习生 胡雅婷

“二战”期间， 染匠学徒出身的阿道夫·卡明斯基利用自己掌握的化学知识，成功帮助一万四千多名犹太人隐匿身份，逃离纳粹的魔爪。为此，他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与家庭幸福，隐姓埋名长达30年之久。他有无数个姓名，亦有数不清的身份。在家人朋友面前，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文员；在抵抗组织成员眼中，他却是一位行踪诡秘、技艺非凡的专家。

他从未宣扬过自己的事迹，直到多年后，女儿萨拉·卡明斯基翻到了一份来自军方的致谢信，里面提到了卡明斯基是一个“抵抗组织英雄”，这才得知父亲的传奇经历：他藏在阴暗的阁楼间，紧张地伪造着成千上万张身份证，为无数生命奔向光明自由的世界提供通行证。

《隐身大师》是对这段往昔的回忆与重现，由阿道夫和女儿萨拉共同完成。从他波澜不惊的自述中，人们得以了解有关这位鲜为人知的“二战”英雄的点点滴滴：他颠簸不安的青少年时代，低调且充满后悔的晚年时光。

作者: [法] 萨拉 卡明斯基

出品方: 未读

以下是澎湃新闻与萨拉·卡明斯基的访谈节选：

有哪些因素促成这部非虚构作品的完成？

当我决定动笔写父亲的故事时，最初的动机是想把他的经历记录并传承下去。我的儿子刚出生，而父亲已经78岁了。当儿子长大后，我想确保自己能够回答关于他祖父的问题。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过程充满着同情心，给人希望，我想能够激励那些期待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人们。

在许多见证人已经逝世的情况下，您如何还原阿道夫真实、完整的经历？

当我真正准备写作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所有健在的曾与父亲一起工作的人，向他们提问。这些人早已年老，健在的也不多，他们遍布世界各地，我飞到很远的地方去见他们，花很长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赢得他们的信任。有了他们的记忆和口述，我才能完整地了解历史事件，了解我父亲的身份。我还像历史学家一样做了大量的文献搜集工作，来核验他们告诉我的所有信息。

阿道夫有不愿提及的细节吗？

我父亲是一个一生都长于保持沉默的人。因此，你可以想象，一开始他很难讲述自己的故事。于是，我们约定好每周开会两次，保持一种仪式感。我最终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来记录所有内容。我们彼此信任，我知道他告诉了我一切。

作为阿道夫的女儿，用绝对客观的态度记录阿道夫的经历是否很难？

当然很难。难点在于，有时候当父亲谈到某些创伤性的记忆时，他常常忍不住哭泣。我可以理解，这些回忆他很难讲述出来，讲给自己的女儿，当下那个时刻甚至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讲出来了。这个过程就像打开一件礼物。

您是否在一种多元文化的氛围中长大？这对您有什么影响？

是的。我父亲的双亲来自俄罗斯，而我父亲出生于阿根廷，在法国度过一生，是个犹太人。我母亲则是阿尔及利亚人，成长于撒哈拉大沙漠的阿尔及利亚南部，她是一名黑人女性，也是一名穆斯林。我这个混血儿，出生于阿尔及利亚，三岁时来到法国。在一个多元文化的家庭中成长，我得到的是不可思议的精神财富。我永远不会认为世界是黑白分明的。当事情到来时，我会一直思考，比一般人带着更多的同理心。

您父亲身上最突出的品质是什么？

他很聪明、独立，冷静。但最显着的品质是他的谦逊。他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但谈起这一切时，他并不以勇敢自居。

阿道夫不仅拯救了二战中的犹太人，还支援了对抗殖民统治的战争。这一切的动力是什么？

他不能忍受不公正。二战发生时他还未成年，因为犹太人的身份而被关在一所集中营，母亲因此被杀害。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他试图挽救所有被压迫者，无论他们的国籍，出身，性别，宗教信仰或肤色如何。

您觉得阿道夫为这份事业的牺牲过多吗？

他牺牲了太多。他没法过正常的生活，时常不得不躲起来，因此连头两个孩子，也就是我的两个哥哥的成长过程都几乎缺席。他也经常无故消失，不告诉家人去哪了，连一句“再见”都对我们说不上。他不能像别人一样表露正常的喜怒哀乐，他身藏太多秘密了。在遇见我母亲之前，他从未与任何一名女人相处时间超过两年，这些秘密让女人们一个个的都离开了他。其实，父亲最梦寐以求的职业是摄影师，然而最终成了一名 “伪造者”，他不可能靠这个去获得报酬。他一直籍籍无名，穷困潦倒。

阿道夫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现在他已经94岁了，与家人相伴，生活平静。他从过去走了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父亲是一个幸存者。他说自己做了必须做的事。他尽力了。有时他也会想：“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您是否认为世界仍需要像您父亲那样的伪造者？

我想是的。也许技术在发展更迭，但我希望总会有人用“伪造”的方式来救助被压迫者。

本书出版后，阿道夫成了人们眼中的英雄。在您眼中，父亲的形象在你知道真相之后有变化吗？

当我告诉他，人们称他是个英雄时，他回答，我是零。他笑了。我喜欢他的谦卑。

您是否继承或承认阿道夫的道德价值观？

我想是的，但我没有他的才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下来，把故事讲出去。

阿道夫和女儿萨拉

青年时代的阿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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