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荣 我是一棵会做梦的草

如果问：梦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能谁都能够回答。凡是谁都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往往永无答案。

人会做梦。植物呢，比如花草，会做梦吗？翻古书，有记载：“有梦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亦名怀梦。”这种草做不做梦我不知道，传说它会使人做梦，怀着它就可以好梦连连，故名“怀梦草”。这种草很难得，其实难得的东西人人皆有，它就在你生命之中。

梦虚无缥缈，是谁都知道的常识，但只限于成年人。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梦是实实在在的，甚至可以按斤两计算，像水果、点心、糖块一样。小时候听奶奶讲过一个“九斤梦”的故事，那么神奇、美妙，至今不能忘怀。故事里，梦是有重量有形状有颜色有气味的，甚至还有影子。奶奶说，人都有影子，没有影子就没有灵魂了。

在童话里，梦都是真的。有个故事说，两个人寄宿海边。夜里，一个人做了一个梦，梦见海岛上一片茶花，最大的一棵开白花的树根下，埋藏着一坛金元宝。清晨，他把梦告诉了另一个，说完深叹了一口气：“可惜只是一个梦！”另一个却相信梦是真的，说：“你愿意把梦卖给我吗？”做梦的人高兴极了，就把梦卖给了他。他经过若干年苦苦的寻找，终于得到了那坛金元宝。其实，元宝何足贵，好梦何止仅是一坛金元宝，更多时候它比财宝贵重得多！

我读过塞尔维亚作家帕维奇那本梦话连篇的《哈扎尔词典》。里面有这样的记述：哈扎尔王国阿捷赫公主的年龄谁都猜不出来，她总是青春常驻，光彩照人，然而她从不修饰自己，胭脂、粉黛之类与她完全无缘。秘密何在？原来她是靠做梦来滋养自己的，只要有梦，她就有无限活力，梦是她的胭脂、粉黛……她凭借梦来滋润身心，战胜时光。假若一夜无梦，她就苍老一天，容颜减损一分；时间一长，就会变得奇丑无比。对于她来说，梦是真实的，不但触手可及，而且置身其中。当你把梦做成真的，你也会变得异常美丽！

人无梦是不行的。文学大师博尔赫斯是“镜像”中人，在“迷宫”内藏身，一生与梦难解难分。据说，他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女友从来不做梦。不做梦就各奔东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话又说回来，尘缘里的事，有什么不是梦呢？也许有一天突然惊醒，你会发觉自己在小学第一节课的课堂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梦深梦浅，梦始梦终，一生都在其中浮沉。还是那个喜欢做梦的文学大师说得好：“我们的过去，除了一长串的梦，那又是什么呢?追忆过去和追忆梦幻，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梦是有生命的。它在我心中渐渐长大了，已经不止“九斤”，浑身披满时间的羽毛，尽管锈迹斑斑，却更有分量。我时时感觉它沉甸甸地坠在心中，甚至有点难以承受，然而我内心安稳——它是我生命之舟的“压舱石”，使我充实，更使我自重。泛舟风浪中，要有一点定力。自重也是一种自我称量，我知道了自己的渺小。我仍然不知道草会不会做梦，但我发现，我就是一棵会做梦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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