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马拉河

人在旅途

□ 支英琦

在夕阳的光晕里，一只色彩斑斓的非洲豹正斜挂在树杈上休憩。这个体态健硕、迅捷如闪电的家伙，在微风轻抚中温驯而安详，像邻家的一只大猫；而稍远一些的地方，两只帅气的长颈鹿，正在吞食茂密的树叶，它们峻拔的剪影在夕阳的背景里愈发迷人。

如果不是置身其中，你很难想象，在这个由人类主宰的星球上，竟然还有这样一种黄昏：原始、纯净、坦荡，不含任何杂质。

这是马拉河的黄昏。

我们是从位于肯尼亚的马赛马拉草原进入马拉河谷的。马拉河，发源于肯尼亚多雨山区，全长395公里，是一条真正的生命的河。当一路颠簸，来到距河谷不远的一个高地俯瞰到：成群的斑马、大象、犀牛、羚羊，在草地上悠然觅食；湛蓝似水的天空上，鹰鹫和不知名的鸟儿自由盘桓；马拉河浑浊的河水里，是河马和鳄鱼的家园——水、陆、空交织而成一幅震撼人心的动物世界图卷，恍兮惚兮，我们仿佛在瞬间穿越时空，回到了人类文明史之前宇宙洪荒的原始世界。

我们来到马拉河的季节是五月，属于东非大草原的旱季，眼前的河面并不宽阔，水量也不大，最窄的地方似乎挽起裤脚就能蹚过。在车子经过绿草掩映的一段河岸时，可以看见杂乱的深深浅浅的蹄痕，那是争渡的角马大军留下的。当地朋友介绍，每年八九月间是大草原的雨季，丰沛的雨水唤醒了马赛马拉大草原，暴涨的河水使河面陡然开阔，浊浪与旋流汹涌而来，那是马拉河最凶险的时候。而著名的“天国之渡”就在那个时刻上演了：上百万头角马从塞伦盖蒂迁徙至马赛马拉，早已守候在此的狮子、豹子和鳄鱼们，开始了一年中最盛大的猎杀。面对波涛汹涌的马拉河和凶残的猎食者，角马们只能选择拼死强渡，因为河的对岸有丰美的食草和可供繁衍的新家园。对于角马大军来说，长达3000多公里的迁徙过程是悲壮的，只有不到一半的角马能回到它们的出发地。

朋友说，铺满马拉河谷的不是砂石和淤泥，而是动物们有灵的骸骨。

虽然季节不巧，无缘目睹惊心动魄的“天国之渡”，但白天在马拉河边的见闻告诉我，他的说法并非耸人听闻。

相对于黄昏时分的宁静，白天的马拉河，展示给我们恒久不变的野性与残忍。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的车子经过河岸边一片开阔地时，恰逢狮群围猎的场景。由七八只狮子组成的家族，在黄绿相间的草丛里悄然潜行，慢慢靠近一群闯入的斑马。突然间，雄狮扬鬃跃起，风一般冲入斑马群，受惊的斑马四散而逃。狮子的围猎有着精心的设计，在雄狮的带领下，狮群并不各个出击，而是围猎一头掉队的年幼的斑马。不一会儿，斑马被雄狮扑倒了，发出惨烈的叫声，狮子家族的其他成员一拥而上。一头生命鲜活的美丽斑马，顷刻间被撕咬成凌乱的尸骨。过了一会儿，闻到血腥味的几只秃鹫也振翅飞来，试探着与狮子分享战利品。亲历血腥的现场，让在车上“观战”的我们不寒而栗。而斑马的同伴们似乎司空见惯，并没有多么悲哀，它们很快重新集合起来，换了稍远一点的开阔草甸继续觅食。

而就在距离这个血腥场景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几只鬣狗正觊觎着一群低头吃草的非洲羚羊。也许过不了多久，另一场惨烈的杀戮又将上演。在鬣狗隐身的灌木上，两只红羽的鸟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继续曲颈剔着羽毛，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其实，在马拉河谷，真正感到惊愕和恐惧的，只是我们这些来自于人类社会的“闯入者”。作为大草原主人的动物们，早已经适应了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看上去血腥和残忍的场景，实际却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互依存与和谐共生，每一节食物链的杀机背后都有新的生机。野生的动物世界是纯粹的，它们不需要人类社会的潜规则和谋略术，它们遵从自然规律和族群的基因，各有各的最朴素的活法，每一种活法都有各自的精彩。动物们应该比人类更懂得“向死而生”——明白了生与死的关系，因而能勇敢地面对宿命，更加积极地生活。

按照当地的规定，夜晚来临前，旅游的人们要回到住宿的地方。虽然依依不舍，但车子还是缓缓地离开马拉河谷了。当夕阳不可遏止地滑向河流两岸，流水闪烁着暗红的光亮，天空更加炫美和神秘，整个世界因充满和平而呈现初始的静谧。这个时候，野性的马拉河褪去了表象的虚浮，袒露内在的清新与自然的本性，比田园牧歌还要柔美，比排山倒海还要撼人心魄。因为，它属于纯粹的大自然，属于原始的生命态。这种美，就在羚羊无辜的眼神里，在鹈鹕扇动的翅膀里，在狮子优雅的回头里。

这个世界，只有和谐，才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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