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标题为《亚马逊正在燃烧,你对抗气候危机的小小努力似乎从未如此无力》,发表于《独立报》。
齐泽克
正当亚马逊森林的燃烧从我们的头条新闻中消失时,我们了解到,在政府禁止蓄意焚烧亚马逊后的两天内,巴西发生了近4000起新的森林火灾。
这些数字引发了警报:我们真的要走向集体自杀吗?通过摧毁亚马逊热带雨林,巴西人正在杀死“我们地球的肺”。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直面严重的环境威胁,那么应该避免的就是如此快速的推断,这些推断使我们的想象着迷。
二三十年前,欧洲的每个人都在谈论Waldsterben,即森林之死。这个主题占据了所有流行周刊的封面,并且计算出半个世纪后欧洲将没有森林。现在欧洲的森林数量超过了20世纪的任何一个时期,我们开始意识到其他危险,例如海洋深处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们应该非常认真地对待生态威胁,但也应该充分意识到在这个领域中分析和预测是多么不确定——我们只有在为时已晚时才会确定正在发生什么。快速推断只是对否认气候变化者的反对。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避免陷入“恐惧的生态”(ecology of fear)的陷阱,这是对即将来临的灾难的仓促、病态的迷恋。
2019年8月,巴西西北部的波多韦柳(Porto Velho),亚马逊雨林火灾现场。 微博@WWF世界自然基金会 图
这种恐惧的生态正是从全球资本主义中发展出的、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的特征,是一种新的鸦片,用于取代不断衰落的宗教。它接管了旧宗教的基本功能,即安置一个可以施加限制的无可置疑的权威。
我们被迫学到的教训是我们自身的有限性:我们只是地球上的一个物种,嵌入生物圈,后者远远超出我们的视野。在我们对自然资源的开发中,我们是在从未来借东西,所以人们应该尊重我们的地球,把它视为终极神圣的东西,不应该完全揭开的东西,应该且将永远是一个谜,它是我们应该信任的力量,而不是由我们主宰的。
虽然我们无法完全掌握我们的生物圈,但不幸的是,我们有能力使它脱轨,扰乱它的平衡,这使它在这个过程中变得狂暴,把我们打飞。这就是为什么,尽管生态学家总是要求我们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做出激进的改变,但这种需求背后却是截然相反的东西:对变革、发展和进步的深刻不信任。每一次激进的改变都会产生意外的灾难性后果。
事情在这里变得更加困难。即使我们宣称愿意承担生态灾难的责任,这也可以是避免面对威胁的真实规模的某种诡计。在这种愿意承担因威胁环境而产生的内疚中,有一些迷惑性的令人放心的东西:我们喜欢有罪,因为如果我们有罪,那么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我们暗中操纵了大灾难,所以我们也可以拯救自己,只需要简单地通过改变我们的生活。
对我们来说(至少对我们这些西方人来说)真正难以接受的是,我们可能会被简化为无能为力的观察者的被动角色,只能坐着观看我们的命运。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倾向于从事疯狂的活动,回收旧纸,购买有机食品等等,这样我们才能确定我们正在做些什么,正在作出贡献。
我们就像一个足球迷,在家里的电视屏幕前支持他的球队,大喊大叫,从座位上跳下来,迷信这会以某种方式影响结果。
对于生态学而言,恋物癖式的否定(fetishist disavowal)的典型形式确实是:“我非常清楚(我们都受到威胁),但我并不真的相信(所以我不准备做任何真的重要的事情,比如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但也有一种相反的否定(disavowal)形式:“我非常清楚,我无法真正影响可能导致我毁灭的过程(如火山爆发),但对我而言,接受这一点仍然是一种创伤,所以我不能抵挡做某事的冲动,即使我知道它最终毫无意义。”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买有机食品?谁真的相信半腐烂又昂贵的“有机”苹果真的更健康?重点是,通过购买它们,我们不仅仅购买和消费了一个产品,我们同时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展示我们的关怀和全球意识,我们参与了一个大型的集体项目。
在生态超我的不断施压下,主流的生态意识形态将我们视为先验上有罪的,亏欠自然母亲,超我在我们的个体性(individuality)中发问:“你今天做了什么来偿还你对自然的债务?你把所有的报纸放进了合适的回收箱吗?所有的啤酒罐或可乐罐呢?你是否使用自行车或公共交通工具代替汽车?你有打开窗户而不是打开空调吗?”
这种个性化(individualisation)的意识形态风险很容易看出:我迷失在自己的自我反省中,而不是提出涉及整个工业文明的更多相关的全球性问题。
因此,生态学很容易导致意识形态的神秘化。它可以成为新纪元(New Age)蒙昧化(赞美前现代等)或新殖民主义(发达世界对巴西或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快速增长的威胁的抱怨)的借口,或成为荣誉的“绿色资本家“(购买绿色和再循环,似乎考虑生态就能合法化资本主义剥削)的借口。所有这些张力都在我们对最近亚马逊火灾的反应中爆发。
有五种主要策略可以从生态威胁的真实维度转开注意力。首先是简单的无知:这是一种边缘现象,不值得我们担心,生活还在继续,大自然会照顾自己。
其次,人们相信科学和技术可以拯救我们。第三,我们应该把解决方案留给市场(对污染者征税更高等)。第四,我们诉诸于超我向个人责任施压,而不是大规模的系统性措施(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尽我们所能——回收,减少消费等)。
第五,也许是最糟糕的,是倡导回归自然的平衡,倡导更温和的传统生活,通过这种生活,我们放弃人类的狂妄自大,成为对自然母亲充满敬意的孩子。
认为“大自然母亲因我们的狂妄自大而出离轨道”的整个范式是错误的。事实上,我们的主要能源(石油、煤炭)正是人类出现之前发生的过去灾难的残余,这清楚地提醒人们,大自然母亲是冷漠而残酷的。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松并相信我们的未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会使情况变得更加危险。此外,越来越明显,迁移(以及旨在阻止它们的墙)越来越多地与全球变暖等生态干扰交织在一起。联合国特别报告员菲利普·奥尔斯顿(Philip Alston)完全准确地描述了生态末日和难民末日越来越重叠:
“我们正冒着”气候种族隔离'的风险,”他说,“富人付钱逃离高温、饥饿和冲突,而世界上的其他人留下来承受。”
那些对全球温室气体排放责任最小的人,自保能力也最差。
所以,列宁主义者的问题是:要做什么?我们陷入了深深的混乱:这里没有简单的“民主的”解决方案。人们(不仅仅是政府和公司)应该自己做出决定的想法听起来很深刻,但它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使他们的理解不被资本利益所扭曲,他们能胜任在如此微妙的事情上作出判断吗?
我们所能做的至少是确定优先事项,并承认我们的地缘政治战争游戏的荒谬性,因为战争正在使我们的星球受到威胁。
在亚马逊,我们看到荒谬的游戏:欧洲责备巴西,巴西责备欧洲。这个游戏必须停止。生态威胁清楚地表明,主权民族国家的时代即将结束——需要一个强大的全球机构/中介(agency)来协调必要的措施。这样的需求是否指向了我们曾经称之为“共产主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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