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训练夏日特别篇》:第一个瞬间

□王文珏

【关键词】今夏最动人的少年故事柏林电影节最佳儿童片提名原著获德国图书“白乌鸦奖”

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觉察到人生必将有所失去,理解失去呢?从儿童到少年的某个瞬间,总归要领取第一次怅然,发现漫漫长夏总有尽时,有些情意无法永远,有些倔强不会有结果。那些瞬间将长久埋藏在记忆里,因为比起后来的山重水复,最初的启程已微不足道。今夏有部影片忽然把那些瞬间带回来,完完整整,如遇故人。

男孩山姆跟家人到小岛过暑假。海岛有点荒凉,他被刚结识的少女苔丝独自扔在沙丘,失落和孤独的滋味袭上心头。山姆忽然想到,全家人自己年龄最小,爸爸妈妈和哥哥铁定比自己死得早,那自己迟早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少年瞬间有点儿慌,又随即镇定地给自己谋划一场孤独训练。他制订详细计划表,第一天一小时,第二天两小时,第三天……训练量像是一场渐进长跑。他满打满算,觉得过完暑假,自己将彻底无惧孤独。就像跑步是有用的,举重是有用的,日复一日,这些训练对将来的抗击打如同小农存钱。

他开始逃避和家人的游玩,告诉自己,要坚持训练,习惯孤独。无人的海边,海波涌起,风吹着漫漫沙滩荒草,声音萧瑟。天地一沙鸥,少年清醒地数着每一秒的流失。

山姆的夏天,是人类的第一个瞬间——开始明白长夏将芜,想要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这点郑重甚至让人们心疼,因为做什么也无非是徒劳。只有少年意识不到,仍旧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认认真真地管理着自己。但总有些事情打断他的训练——尤其是那个好看又倔强的少女苔丝。山姆忍不住去找她,古灵精怪的女孩儿满脑子怪主意,瞒着妈妈寻找从未见过的父亲,甚至冒充民宿发短信,骗父亲“中奖”免费海岛游,只求相认。

山姆和苔丝,像喜散不喜聚的林黛玉遇到元气十足的史湘云,猜拳玩闹大声唱歌,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密谋着大事件,成为分享彼此秘密的“共犯”。一个煞有介事,一个自作聪明,背后却是少年人的恐惧和脆弱。坚定的心意,如同宣称要去撼动大树的蚍蜉,因为不自量显得悲伤,甚至悲壮。

故事改编自荷兰女作家安娜·沃兹的同名原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去年引进了小说的中译本。这个发生在海岛的故事,荡漾着淡淡蔚蓝,轻轻触动人心中某个遥远的夏天。作为成人来说,在和生活交手无数次,经历各种大小失去后再看这一幕,竟平生出一种特别的温柔与怜惜。仿佛看到所来之处,几乎快要想不起来的那些时光。尽管成长中每个人遇到的类似瞬间各有各样,影片却能抓住一种奇妙的共情,去寻找最初的山水,以及那条无忧无虑与有忧有虑之间的分界线。

这部酣畅淋漓的影片,拍出了少年专属的眼泪和朗笑。它完全不同于《少年时代》等得奖无数的类型片,后者非常沉重,实际都是给成年人看的,也是许多社会大问题的显影。而山姆的故事只用天真诠释幼稚,把少年的真实做到极致,越忧伤,越明亮。呈现出的少年式单薄自成一派,激荡着赤诚,胆气茁壮。

人类的孤独在漫长时间里早已彻底相通。尽管它们以亿万种形式在亿万角落发生,却能在某个瞬间达成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共鸣。好的艺术作品,可以使用共同走过的路,去释放共同的痛楚。里尔克的诗句里说,“所有的道别我已说完,无数次的分离,使我渐渐走出摇篮。”电影如同诗句,共情了人们在失去与永恒之间的顿悟,玲珑却澄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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