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报记者 徐敏
加拿大作家、文集编纂者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在回忆和评述自己一生时,提到了一段他最为幸运的陪伴——十六岁时,他有幸兼职为大文豪博尔赫斯朗读,与他交谈,因而得以走近这位神秘的天才作家,感受他的日常生活,聆听他的心声。多年后,曼古埃尔把这段记忆写成了《和博尔赫斯在一起》。和那些巨鲸般的博尔赫斯传记相比,这部回忆录视角独特,轻盈灵动,从容克制,是读者得以窥见博尔赫斯魔法世界的一个秘密窗口。
在博尔赫斯家中为他读书
日落时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夕阳格外温柔。结束一天工作的六十多岁的盲人作家来到一家书店,询问十六岁的店员是否有兴趣兼职为他读书。此后的四年,这名男孩一直为这位盲人作家阅读。这位盲人作家就是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世界上最出色的文学家之一;这个男孩是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后来成为享誉世界的作家和文集编纂者。
曼古埃尔在《和博尔赫斯在一起》一书中回忆起为博尔赫斯读书时期的场景。每当他按下博尔赫斯家的门铃,女管家为他开门后,博尔赫斯从一幕厚重的幔帘后探出身体,努力保持着身体的挺拔。他通常穿着一身系扣灰色西服,里面是白色衬衫,打着一条黄色条纹领带,平整得几乎没有任何褶皱。因为不到六十岁时就已经失明,曼古埃尔注意到,即便是在家中这样熟悉的空间里,博尔赫斯也会在移动时迟疑犹豫。他并不会和邀请来为他读书的人有太多的客套,而是直接问曼古埃尔:“那么,今晚我们来读吉卜林如何?”
从最初的几次拜访开始,曼古埃尔觉得博尔赫斯的寓所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或者说,存在于博尔赫斯通过文学体验而构建的时间里。曼古埃尔回忆:“博尔赫斯的家避风又温暖,充满香气。因为女管家总是坚持把暖气的温度调得很高。她也会在博尔赫斯的手帕上喷洒古龙水,再把它放到他外套胸口的口袋里,让折好的手帕露出一角。寓所很幽暗,可能是为了让失明的博尔赫斯更容易适应。”在这个青年阅读者眼中,博尔赫斯的家安谧、高雅,并且一切都有条不紊。
接受博尔赫斯的邀请时,曼古埃尔为他读书的频率是一周三到四次,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博尔赫斯其人。“当时还未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殊荣”。曼古埃尔的阿姨非常仰慕这位盲人作家,她要求他每次去读书时都要带上日记本做好笔记。在曼古埃尔看来,和博尔赫斯的交谈是非常纯粹的对话:关于书籍以及书籍之间的联系,关于当时他尚未读过的作家,一直凭直觉却没有理清楚和想明白的问题……在博尔赫斯口中,所有这些对谈内容都变得丰富起来,鲜活生动,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展现着它蕴藏的无穷宝藏。曼古埃尔没有做笔记,因为在与博尔赫斯相处的时间里,他已经吸收了太多的内容。
对于失明,他做好了准备
意大利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小说家翁贝托·埃科在其长篇小说《玫瑰的名字》里借用博尔赫斯的形象,塑造出一个暗中掌控修道院并狂热地守护着图书馆的盲修士形象,后来他甚至声称:“图书馆加上盲人,只能产生博尔赫斯。”
20世纪50年代中期,博尔赫斯成为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近于双目失明。博尔赫斯的眼疾很特殊,从他三十岁起就不断扩大、加重,一直到五十多岁时彻底失明。其实从出生那天起,博尔赫斯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失明,因为他遗传了祖母和外曾祖父的弱视,他们离世时都已失明。博尔赫斯的父亲也是在五十多岁时开始失明,但去世前几年接受手术恢复了视力。为此博尔赫斯自嘲道:“命运赐给我80万册图书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而这黑暗,就好像是上帝专门用来惩戒这位声称“天堂是图书馆的样子”的这个人的。
曼古埃尔回忆起和博尔赫斯在一起的时期,说博尔赫斯经常会谈起自己的失明,大多数时候也都忆及文学:他会隐喻地说这是上帝“绝妙的讽刺”,因为上帝同时赐给了他“书籍和黑夜”;也会以弥尔顿和荷马这两位杰出的盲人诗人来追溯历史,或是从迷信的角度说自己是继何塞·马莫尔和保罗·格鲁萨克(两人均是阿根廷文学家)之后第三任失明的图书馆馆长;又或是以科学作比,感叹自己无法在周围浅灰色的雾气中分辨出黑色,但也会因为能感知到眼睛唯一可以辨识出的黄色而高兴。“那是他钟爱的老虎的黄色,是他偏爱的玫瑰的黄色。”曼古埃尔回忆说,博尔赫斯的朋友们知道他喜爱黄色,每年他生日时都会为他买上色彩鲜艳的领带,而博尔赫斯会引用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表达感受——只有聋子才戴这样的领带。虽然对于失明有所准备,这件事情毕竟给博尔赫斯的生活和阅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所以有时候他也会用悲叹的语气感慨失明和老年迟暮是独处的不同方式,“即便是在开怀大笑时,他已失明的双眼也永远透出哀伤的神情。”
因为失明,博尔赫斯只能封闭在孤零零的房间中创作着姗姗来迟的作品。他会在脑海中构建要写下的句子,待语言组织好后就用口述的方式讲给身边最先遇到的人。
别人记录下的他的诗句
“黑夜里的你,拥有看不见的世界,和清晰的自己。”“世界会变,但是我始终如一,我带着悲哀的自负想到。”“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如今我们读到的这些博尔赫斯写下的金子般的诗句,有很多都是在他失明之后完成的。在曼古埃尔为博尔赫斯读书的那些年,他看到许多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曾经帮博尔赫斯记录过诗句。
“请问,您可以帮我记录下吗?”他总是优雅礼貌地这样邀请别人记录他刚创作好并背诵下来的诗句。他用自己喜欢的节奏韵律一个词一个词地吟诵出来,说明标点符号的使用。他吟诵着新创作的诗歌,一句接着一句,没有分行,每每在最后一个词才稍作停顿。之后,他会请记录的人再为他朗读一遍,两遍……五遍。他对此感到很抱歉,但很快又会请他们再次朗读,仔细听每一个词,推敲掂量。不一会儿他就会加上一行诗,反复推敲后又会再加上一行。这些跃然纸上的诗句或者段落,是博尔赫斯凭着想象构建的,作为读者却很难想象,这刚完成的作品竟不是由作家本人第一次执笔写就的。曼古埃尔还记得,诗作完成后,博尔赫斯会拿起那张写诗的纸对折好,然后放进自己的钱夹或者夹进某本书里。有意思的是,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放钱。他拿出一张纸钞,对折成一条,然后夹在他的某本藏书中。
曼古埃尔记忆很深的一次为博尔赫斯记录诗作,是1967年新年前夜,布宜诺斯艾利斯一片喧嚣沸腾。他刚好在博尔赫斯的寓所附近,便决定去看看。此时的博尔赫斯正在创作,街上喧嚣的口哨和鞭炮声并没有让他分心。“您能帮我记录一些句子吗?”他礼貌地问这名十九岁的青年。曼古埃尔记得他记录下的句子是:“人们依旧庆祝新年,仿佛世界末日再次来临。”
曼古埃尔最后一次为博尔赫斯阅读是1968年的一个夜晚,读的是亨利·詹姆斯的短篇小说《欢乐角落》;他最后一次见到博尔赫斯是在他去世前一年的1985年,在巴黎洛泰尔酒店的地下餐厅。后来,曼古埃尔成为享誉世界的学者、作家。青年时期和博尔赫斯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对他来说并不只是时间意义上的经历,而是精神层面的经历,诚如知名作家赵松所言:“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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