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高度醒目地“活着”

□王文珏

【关键词】冰岛电影绝地求生戛纳影帝米克尔森主演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

这是一部足够单调,也足够惊心的电影。

一架小型飞机在北极圈失事,逃生的飞行员开始了他极限求生的日子。凿开冰洞,手机线剥成鱼线放进去,几天可能能收获一条鱼；用摔坏的呼叫设备发射出微弱电波,这是每天最神圣的功课；用铲子一点点掘进,在冰原上挖出空中可见的巨大的SOS字样；其余时候,他瑟缩在坠毁的飞机内,没有火,但能隔离些许极寒。以上一切,够他苟活。

没人知道他已经活了多少天。男人抿紧双唇,不发一言。文明世界里的一切都已彻底隐去,此刻非冰即雪,极度的寒冷让人麻木,也让人只敢谨小慎微,以最少消耗、最小希望活着。被救的希望太渺茫,仿佛能维持住眼前的活着,就很好。

再没有哪里比极地更白茫茫。靴底冰爪碾过碎冰的声音,吸溜鼻子的声音,负重的鼻息声……比起汤姆·汉克斯的《荒岛余生》,冷酷和空茫的力量更让人绝望。看汤姆的热带小岛,没人觉得他会死,我们只是很投入地看他怎么活。而这部冰岛电影,始终带着庞大的阴霾,加上高纬度电影惯有的悲剧色彩,生与死如此难料。

单曲循环般的生活,被空中由远及近的螺旋桨声打破——一架直升机飞近了。狂喜!直升机显然是发现了地面的SOS,在狂风干扰下仍尽力过来营救。而从狂喜到更深的绝望,只需一秒。飞机坠毁了,驾驶员死去,他的妻子摔成重伤。

故事还是男人一个人在活动,只是多了一个昏迷的女人。他面临艰难的选择——一个人,男人可以等,可以进入半死状态等待命运五五开的审判。但是女人没法等了,伤口在恶化,最后的药水在告罄,风雪在变得疯狂……等就是死。他必须带她走出“苟活地带”,到最近的营地。到那里需要多日徒步,跟寻死没什么区别。

男人选择了走。攒好路上需要的鱼,做了简陋的雪橇,用一个理科生和野外生存训练有素的所有智慧、经验,拉着女人开始了悲壮的远征。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废机舱,像是告别最后的襁褓,孤注一掷。

影片几乎没有交代两个人的身份,仿佛是最初的人类赤手空拳,又像是最后的人类知名不具。两个孤独的影子,一艰难行走一静静僵卧,在天地风雪间,缩写成每个观看者。人们投入地饮冰茹雪,代入地窒息,在每次抉择面前天人交战。惊心的情节是什么?是遭逢北极熊,是翻不过去的山包,是突遇的风雪暴,是最后的火种用完,是女人一次又一次仿佛再也唤不醒。

戛纳影帝、丹麦最优秀的男演员米克尔森,在这个至寒的故事里有如冰山,庞大,沉默,强力压制着脆崩。影片像是为他做了一场直播,每一个激灵,每一次绝望,同步分分秒秒。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在彻骨寒冷中想尽办法活下去,带着愧疚和责任,发誓要带着另一个人类一起活下去。

人们在活着的阻力中,重新感受活着。我们的日常像溶解在温水的盐糖,无影无形。而寒冷、艰难、孤独,重新把这晶体萃取出来,闪着寒光,显现出坚硬的质感。男人在好运气钓到一条鲑鱼里活着,在坠入冰窟又一点点往外爬中活着,在割碎皮肤的冰碴子里活着……这种触目惊心的“活”,在用极限挤压人的情感,以此感受日渐模糊的意志强度。

或许当下人们活得过于相对,所以需要这样绝对的环境,绝对的故事,让人终于得以抛开所有杂芜,就这么单刀直入地面对艰难,不断挑战共同的软弱。故事一直在与纷繁高速的时代保持距离,将全部情节收拢在茫茫冰原,全部思虑集中于活着、怎么活着,甚至是否还需要活着?“活着”,像是被罡风猛烈拍在脸上的两个大字,既惊悚,又高度醒目,彻底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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