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之下的沉默存在 读《在他们消失以前》

□林颐

我们栖居的这个星球，之所以进化之所以美，很大程度归因于多样性。所有人类族群都有自己的文化经验，层叠累积，涉足历史与时间之流，形成了丰富复杂的心灵地貌。由于地理环境、文明传播等因素，有些大的族群的文化成了这个世界的主流，而有些文化更愿意固守他们的一隅。但现在，很多文化正面临断流，处在消失的边缘，时间所剩无几。

英国摄影师吉米·纳尔逊和《在他们消失以前》带来的震动，很难用语言来表述形容感受。该书面世至今数十次加印，被译为多种语言，畅销全球。这位摄影师花了30年，走访了44个国家的边缘之地，用镜头抓取那些与世隔绝、自成一体的原始群落。

在冰原，在海岛，在沙漠，在密林。在他们消失之前，摄影师努力留下一些记忆。

哈萨克人纵马仰首，猎鹰温驯地歇在他们的肩膀；辛巴女人仍然梳着错综复杂的小辫，裸露的黝黑乳房在阳光下发亮；瓦努阿图的战士面涂彩绘，藏身丛林警惕地窥视外界；亚马逊流域的巫师还在祈祷，因纽特族的神话还在传说，抑或是雪域高原的金光，棕榈树下的热带草裙，西伯利亚雪橇划过的冰痕……这些民族都在诉说他们的故事，他们的传奇，他们的光荣，以存在本身抵御风尘，抵御外部文明的侵蚀。

关于土著人的意象，有一种由来已久的表述，他们在物质上固然贫乏落后，却享有一种精神的自由与丰满。就像卢梭说过的，“高贵的野蛮人”。纳尔逊的镜头重新唤醒了这种感觉，让观者不由自主兴起赞叹、尊重与崇仰之心，“野蛮人”的身体与山川河流与天地万物自然融合，朴拙的面容依稀透现天真，沉静的目光带着一丝忧郁，他们的凝视似乎望向久远的往昔，也望向不可知的未来，望向我们这些未经允许的打扰者。

纳尔逊的照片有着不同寻常的美感，表现人体的力量、精神的昂扬或神秘的古老传统。他选择摆放相机的方式并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而调度出来的景象。他们骑在马背上，摆出即将出征的姿态；或者站在激流环绕的岩石上面，奔腾的大河仿佛流淌着太初以来的人类精血。纳尔逊给人的感觉，不仅是记录者，还是理想主义者、浪漫主义者和唯美主义者。比起再现，纳尔逊似乎更想要表现。

这部作品在照片之外，也给出了一些文字描述，土著人的习俗、婚姻、信仰等。有些可惜的是，文字内容主要是资料简介，我们只能在前言和后序里略窥摄影家与当地人的接触，其实“叙事者”与“信息人”的双向互动是人类学非常吸引人的话题。

从人类学的发展来看，卢梭代表的早期人类学家很爱讲故事，笼罩温情的面纱，但这层面纱不小心被马林洛夫斯基无情戳破，在结构主义兴起后，列维·斯特劳斯等学者更关注故事背后的“结构”，可是，过度理性渐渐让人质疑学术的冷漠，在1980年之后，人类学对于现象的观察，以及强调进入，成为一股潮流。《在他们消失以前》并不能完全归入人类学著作，纳尔逊的照片是艺术作品，既有些人为的附加，也有些主观的取舍，他的美学理念可能更接近卢梭的思想，但也不妨视之为新潮流的新尝试，有助于推动人们对这门学科的认识，看见在我们的生活之外其他的存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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