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素人”崛起“美国梦”褪色

“我们可以向富人征收70%的财富税,所得资金用于推动‘绿色新政’。”近日,刚刚走马上任的美国最年轻的众议院女议员科特兹如是说。

自2019年1月3日美国国会换届,民主党重掌众议院以来,不少美国人吃惊地发现,这次换届不仅仅是政党轮替那么简单。以“政治素人”、年仅29岁的科特兹为代表的一批新议员们带来了更“左”更激进的思想,他们与保守的特朗普政府的激烈冲突,正在撕裂美国的政治。不夸张地说,在美国政府因两党恶斗而持续“停摆”的这些日子里,作为美国权力中枢的国会山,正在悄然发生着一场蜕变。

本报记者王昱

草根议员嗓门大

联邦政府长期关门歇业的原因,是国会迟迟无法通过新一年的财政预算案。以总统特朗普为首的共和党希望国会能拨款在美国和墨西哥之间筑起一道隔离墙以便挡住非法移民——这是特朗普2016年总统竞选的许诺之一,而民主党对该提议极力反对,双方形成僵持。

今年1月3日国会换届后,民主党成为众议院的多数党,让这种反对变得更加有底气。近几天来,特朗普频繁邀请参议院民主党领袖舒默和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来白宫协商,试图形成各退一步的妥协,但这种谈判每次都以争吵而结束。

才拿下一个众议院就敢如此“硬怼”总统,本届民主党议员如此态度不得不说与他们激进的观点有关。美国《大西洋月刊》近期的一份调查数据显示:在移民问题上,目前有87%的国会民主党议员认为美国应对非法移民持有更宽容的态度。在经济方面,有四分之三的民主党议员表示,政府在扶贫方面做得不够,而1994年这一比例只有一半。在1994年,有三分之二的民主党议员认为美国穷人应该靠自我奋斗而非政府补助来致富,但现在只有一半人这样主张。

“民主党正在变为一个推崇福利主义的欧洲左翼政党。”亲特朗普的福克斯新闻一针见血地指出。

最能体现这种趋势的,就是那位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众议院女议员科特兹。就在本周,上任伊始的她提出了向资产超过1000万美元的富人征税70%来推动“绿色新政”的动议。美国一直以来都强调保障私有财产,崇尚个人奋斗,并以此精神立国,而科特兹所梦想的“绿色新政”,却致力于打造一个高税收、高福利、高环保标准的国家,就像瑞典等北欧国家一样。科特兹的这一动议实在亮瞎了她很多资深国会同事的眼。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当有人质疑这样做是否会侵犯富人财产权时,科特兹的反驳居然是:“(征税对象)只有14万人,对其他人毫无影响。”这个说法让质疑者更加义愤填膺:不影响大多数人就可以为所欲为?难道我们要搞多数人的暴政吗?

事实上,连发奇论的这个小姑娘科特兹是个比特朗普更无政治经验的“政治素人”。她竞选议员前不到一年还在纽约的一家酒吧里当服务生,并为自己下个月的房租发愁,竞选资金更是仅有约20万美元。其所受过的全部政治训练仅仅是在2016年大选期间,当过同样有激进左翼思想的民主党竞选人桑德斯的志愿者,并被后者“慧眼识珠”,拔擢为政治明星。然而,直到竞选期间,科特兹的政治常识依然欠佳,她甚至在演讲中搞不清美国的“三权分立”到底是哪三权。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出身底层的“傻姑娘”,居然在去年国会中期选举中以87%的压倒性优势获选纽约州众议员。结果公布后,不少反对者在推特上酸溜溜地讥讽“恭喜纽约,选了这么个人”。没想到纽约人却回答:“谢谢,她就是我们想要的。”

是的,原本以专业、严谨、精英著称的美国国会议员成分正在发生嬗变。这背后的原因何在呢?

总有“新边疆”,“美国梦”的实质

要回答今天的美国为何会选出科特兹这样激进的“草根议员”,我们必须首先回答另一个问题:过去盘踞在美国政治中心的国会议员们为什么大多数都是观点大同小异、很容易达成共识的富人?

2013年初,美国敏感政治问题研究中心曾发布调查报告,称当时美国在任的534名国会议员中,有268人在2012年的个人资产净值超过100万美元。也就是说,美国过半数的国会议员都是百万富翁。而这种现象其实贯彻了整个美国历史,在参加1787年费城制宪会议的55名代表中,绝大部分是大地主、高利贷者、资本家或奴隶主,活脱脱一个富豪俱乐部。

美国人为何要选一帮大富豪在国会代表自己,而不是早早选出一个科特兹来“打土豪”呢?这个问题其实200年前就有人问过了。19世纪初法国社会学者托克维尔在游历美国时,就惊讶地发现,这里的人似乎不知仇富为何物,“当看到一个富人走过身边,一个法国穷人闯入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社会的不公,而美国人想的则是:‘他真有能耐,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他一样。’”托克维尔敏锐地认识到,这种思维区别的原因在于美国背靠一个广阔富饶,却未经开垦的西部地区。

托克维尔的这个观察,在19世纪末被美国学者特纳进一步发扬,形成了“边疆假说”。特纳在《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意义》一文中指出,能够不断向西部拓展获取新土地,对美国国家性格和政治制度的塑造具有无可估量的决定性作用。正是因为这种拓展能满足每一个美国人的致富梦,才导致美国人乐于敬佩而不是仇视社会精英阶层,并选举他们作为自己的政治代表。

正因为有这层政治底色在,由选举产生的美国政客先天都是主张保护私有财产、强调个人发展自由,并对外来移民持相对宽容态度。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纷争,仅仅是在上述理念基本一致的情况下更强调哪一个而已。

随着19世纪末美国领土扩张至西海岸,美国地理上的“边疆假说”走到了尽头,随之而来的就是1929年经济危机和“罗斯福新政”时代的美国政治大分裂。然而,在二战之后,通过将影响力扩张到全球,美国进入了被称为“第二边疆期”的时期,美国资本在全球的扩张,给了全体美国人做“人人都能发财”的“美国梦”的新机会。可以说,美国这个国家政治制度和社会共识的基本稳定,正是因为时刻存在一条可供扩展的“边疆”。

不同的昏招,相似的焦急

冷战结束时,美国的有识之士意识到世界霸权的红利正在接近终结,为维系其模式不至终结,曾有过“第三边疆”的说法。这一说法认为科技尤其是互联网的发展,将给美国人提供新的高速发展机遇。但讽刺的是,近年来的实践证明,科技发展虽然也能带动美国经济的增长,但其对各个阶层的带动是不均衡的——过去,福特等汽车企业需要雇用数万名产业工人才能创造的产值,如今谷歌等互联网公司雇用数百名程序员同样可以办到。与此同时,世界多极化格局的出现,也让美国的世界霸权红利日益缩减。失业率的升高、贫富差距的拉大和穷人上升通道的被锁死,正在让那个“人人都能发财”的美国梦逐渐褪色,美国遭遇了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边疆危机”。

以2011年“占领华尔街”为契机,这种焦虑得到了集中表达。当时抗议人群打出的“我们才是99%”的标语,标志着美式贫富阶层关系的正式解体——穷人不再相信富人是自己的榜样和未来,而是将后者视作在有限的机遇蛋糕上割走比自己更大一块的仇恨对象。在旧大陆上演过无数次的“打土豪”游戏终于在新大陆登场了。

面对这种危局,美国何去何从?事实上,同样作为“政治素人”的总统特朗普和议员科特兹都在试图回答这个问题。特朗普的想法是,既然发展空间不够美国人分,那么就先阻止外来移民的涌入,减少“分蛋糕”的人数,而后打出“美国优先”的旗帜,与整个世界重新谈判,看看能否利用美国的霸主地位,在全球再多搜刮一点红利,以便重塑让每个美国人实现美国梦的“新边疆”。

与之相比,自认代表底层民众的科特兹等新民主党议员的想法则更简单、直白——他们直接把“新边疆”放到了富人的钱包当中,主张通过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来解决社会矛盾。而这正是这些年来欧洲左翼政党所奉行的思路。

有趣的是,无论特朗普还是科特兹,都有资格指责对方背离了美国的立国精神——科特兹可以指责特朗普的建墙主张违反了美国的自由、开放精神,而特朗普则可以大骂科特兹不尊重私有产权,放任公权力抢劫民众。事实上,这种互相看不顺眼,也正是如今共和、民主两党僵持不下的主因。

其实,在这场激斗背后,有一个双方都不愿承认的事实——随着“新边疆”的消失,美国自立国以来一直持续的发展模式已经难以为继了。旧的“美国梦”无法重温,美国人必须换个活法。而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共识的撕裂、党派的恶斗,国会山变色的背后,是整个美国正在褪去旧日梦想的色彩,需要重新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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