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9年,君士坦丁堡沦陷五年后,教皇庇护二世决定召集一次全欧洲的宗教会议,商讨对土耳其发动十字军战争。教皇决定将会议地点放在意大利北部、波河中下游的一座小城——曼图瓦(Mantua),这个消息乐坏了曼图瓦的侯爵路德维科,他从众多申请者中胜出,非常珍视这个机会,这将是提升他的城市荣耀的难得机会。欧洲上层的皇帝、国王、贵族、主教将齐聚曼图瓦,为了做一名令人称道的主办者,路德维科将竭尽全力改造他的城市,把它变成一个迎接贵宾的客厅。
2018年,当我来到这座荣获世界文化遗产称号的小城,站在视域开阔的广场上时,主要被两个看点吸引着。一个是建筑师阿尔伯蒂设计的教堂,一个是画家曼特涅绘制的壁画。由于门票的误会,没能进入曼特涅壁画所在的古旧城堡中,却参观了路德维科为教皇等宾客建造的宽敞的房间和壮观的新堡。在新堡对面,就是阿尔伯蒂设计的圣安德里亚教堂。
过去将阿尔伯蒂(1404-1472)作为建筑师、规划思想家看待,但是他在一生中遇到的赞助人,以及他所经历的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才是造就他的真正原因。利用在意大利逗留的机会,我追寻了阿尔伯蒂的足迹,到他生活和工作过的城市探访,才逐渐走近了他。
曼图瓦的街道
阿尔伯蒂为曼图瓦设计的安德里亚教堂,使用了古典的风格
安德里亚教堂内部,使用了古典风格的拱券
维特鲁威的追随者
在以一个建筑师和城市规划者的身份出现时,阿尔伯蒂已经将近50岁了。此前的几十年,他的兴趣广泛,而且不断转换,既做过画家、诗人、雕塑家,也写过一些论著和文学作品。总之,他的兴趣转换快到所有领域都轮了一遍,都还一无所长。
阿尔伯蒂的背景非常多元化,他于1404年出生于意大利北方,在北方接受教育,直到1428年25岁的时候才到佛罗伦萨。这时期他已经确定了作为人文主义者的名声,并以其对拉丁语的掌握而著称。在佛罗伦萨,他结识了布鲁内莱斯基、多纳泰罗、马萨乔等人,受到他们的影响,那时的他还痴迷于艺术,甚至将自己关于绘画的论著献给他们。1430年之后,阿尔伯蒂为教皇服务。虽然有时进行艺术实践,但是他的兴趣更多的还是在理论和历史方面。
从15世纪初开始,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的手稿开始受到学者的重视,阿尔伯蒂也不例外,他在1432年开始关注维特鲁威。在此后的十余年里,他越来越深入地阅读和理解维特鲁威,并将其思想应用到实践中,如佛罗伦萨的鲁切莱宫、里米尼的马拉泰斯塔教堂。
维特鲁威生活于公元前1世纪罗马帝国初期,他的重要著作是献给奥古斯都的《建筑十书》。在书中,他提出了建筑应当遵循实用、美观、持久的原则,并认为应当向模仿自然,在他看来,比例最完美的当属人体。这是后来促使达芬奇创作《维特鲁威人》的灵感源泉。然而,维特鲁威没有赶上他之后的罗马帝国的大规模建设活动,他在公元前25年去世,而奥古斯都统治到公元14年。在这将近40年的时间里,罗马城大兴土木,从一个砖头城市变成了一座大理石的城市。在此后的一两百年里,罗马城还在不断被建设和扩张,经过诸多皇帝的赞助,变成了辉煌的永恒之城。这些建筑活动虽然有维特鲁威的影子,但也逐渐脱离了维特鲁威的思想,成为帝国和权力的表征。维特鲁威没有亲眼见证这些建设,而到阿尔伯蒂时,这些建筑又大都已经沦为废墟。通过阅读维特鲁威的著作,阿尔伯蒂领会了古典思想,从而在维特鲁威千年之后,能够按照古典原则重塑城市。
阿尔伯蒂写作了与维特鲁威著作同名的《建筑十书》,以此向他的前辈致敬。这本著作从1443年一直写到他去世,花了30年的时间。直到其去世的十余年后,才在佛罗伦萨首次出版。但在这本书作为草稿时期,它的抄本就已经流传,对当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鲁切莱宫
佛罗伦萨的这座宫殿始建于1446年,是阿尔伯蒂首次尝试建造宏大的宫殿建筑。
当时正值鲁切莱家族与佛罗伦萨各家族争锋的时期。在此之前,美第奇家族也建造了独幢宅邸。这是15世纪以后的大趋势:大家族搬离了拥挤的市中心,不再跟同族聚居在一起。以前是家族与其众多附庸聚居在城中心的某一处,形成了密不透风的街区,而且建有塔楼作为家族共同防御的堡垒。但是到15世纪以后,以美第奇家族为首开了新风气,搬到了人烟略微稀少的近郊地带。1444年,柯西莫还在世时,美第奇家族就先后邀请布鲁内莱斯基和米开罗佐为其设计宅邸。
布鲁内莱斯基的设计比较豪华,宅邸前面有宽阔的广场,以此衬托宫殿的壮观。这个设计方案被柯西莫否定,他觉得这个设计太过于奢华而不利于家族的政治生涯,因此采用了米开罗佐的比较保守的设计方案。据说布鲁内莱斯基生气得当场将其设计的模型摔倒地上,而后来柯西莫却也比较后悔。
但鲁切莱宫就不一样了,它位于佛罗伦萨的西边,阿尔伯蒂按照古典模式设计这座宅邸,并且,还给它配置了一个凉廊作为对景,位于鲁切莱宫前面的马路(Vigna Nuova)对面,这样一来,这条马路就成了天然的广场,这体现了阿尔伯蒂的智慧。
鲁切莱宫对面的凉廊,与宫殿之间的道路构成了自然而然的广场
当时的佛罗伦萨人认为,论艺术和建筑的才能,布鲁内莱斯基第一,米开罗佐第二,阿尔伯蒂第三。不管怎样,这三个人都抛开了中世纪盛期哥特风格的影响,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文艺复兴时代。这个排名确实有一定道理,如果就建筑来说,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的确最有名,其次当属米开罗佐设计的美第奇宫,而鲁切莱宫的名声要小一些。但是,就对其他地方的影响而言,阿尔伯蒂还是非常重要的。他在布鲁内莱斯基的基础上将建筑设计进一步地朝前推进,开创了一个新的潮流。
大概同时期,受到里米尼的马拉泰斯塔家族的邀请,阿尔伯蒂在里米尼为领主西吉斯蒙德建造圣弗朗西斯科教堂。教堂的立面使用了古罗马凯旋门的样式,容易让人联想到君士坦丁凯旋门的三拱门,也与里米尼保留下来的奥古斯都凯旋门遗址相呼应。但是这座教堂没有完成,只是个半成品,根据最初的设计,还应该有一座巨大的穹顶,阿尔伯蒂想要仿照罗马万神殿的样式建造这座穹顶,就如同布鲁内莱斯基在佛罗伦萨大教堂建造的穹顶。但是,这些随着阿尔伯蒂的离去而永远不能实现了,甚至连立面上层的三角门楣都没有完成,教堂建筑的雏形一直保留到今天。
里米尼圣弗朗切斯科教堂
中世纪的消退
只有到曼图瓦,才能感受到阿尔伯蒂的伟大,他也为这座城市倾注了心血。
从火车站出来,向东走到南北主干道上,然后沿着这条不算宽敞的道路向北走,就是朝向城市中心的方向了。在快要走到城市广场的时候,一座与周边环境完全不同的圣殿出现了,以其亮色与周围中世纪风格的暗黄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就是阿尔伯蒂为曼图瓦侯爵路德维科设计的圣安德里亚教堂。教堂坐北朝南,正对着城市主干道,仿佛城市的“客厅”,迎接南边而来的客人。由于其处在南北主干道的轴线上,很像城市的门户。正是这个原因,曼图瓦被誉为“像一座宫殿”的城市。
为了迅速提升城市的声望,作为领主的贡扎加家族几乎动员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将全部资源投入到这场城市改造中去。原来坐落于波河支流明乔河边的城堡被大大扩展,在其南边建成了占地辽阔的新堡,使其成为贡扎加家族的宫廷,这座城市顿时在规模上跃进欧洲城市前列。
1459年年底,教皇及其随从住进了新建起来的新堡的豪华房间里,贡扎加家族则住在局促的旧城堡。虽然新堡中的房间还没有完全完工,譬如皮萨内罗宫中的壁画就还处在草稿阶段,但丝毫不妨碍这里成为接待贵宾的规格。阿尔伯蒂当时作为教皇的随从,一起前来,住了好几个月。
曼图瓦的新宫殿
曼图瓦新宫殿中供教皇居住的豪华房间
渴望建造出一流城市的路德维科侯爵自然不放过请教专家的机会。对于阿尔伯蒂,路德维科则请求他为曼图瓦设计两座教堂。
一座就是圣塞巴斯蒂安教堂,位于城市的南部边缘区域,1463年动工。另一座是城堡广场西面的圣安德里亚教堂,这里是贡扎加家族保管圣血的地方,在路德维科的强烈要求下,由阿尔伯蒂进行了重新设计。1470年,阿尔伯蒂拿出了设计图纸。这座教堂堪称古典建筑的再生。阿尔伯蒂借鉴了古罗马广场上的马克森提乌斯巴西利卡,将古罗马特色的拱券设计运用到教堂内部,在教堂的大门处则大胆地采用了古希腊科林斯柱式加三角门楣和罗马凯旋门的组合样式作为立面,在立面顶部,退后一点也建造了一个拱券,使这座建筑在当时以其新意和古典风格的再现折服了人们。直到今天,当走过狭窄的道路,眼前突然因这耸立的建筑一亮时,依然会让人感受到数百年前带给世人的那种震撼。只不过,今天的震撼源于我们都习惯了工业化的现代建筑,而那时候的震撼则由于统治了三百多年的哥特式建筑。当古典样式重现于人们的视野当中时,新时代的曙光自然也从这些建筑的背后投射出来。
在生命的最后十年里,阿尔伯蒂在曼图瓦建造了这两座教堂,倾其毕生所学,投入到这两座圣殿的设计中,使其成为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杰作。
圣塞巴斯蒂安教堂位于城市南部的新区,阿尔伯蒂将其设计出来,也动了工,但始终没有完成。此后也无人敢承接这项工程,因此就成了延续至今的“烂尾”工程,主体部分已经架构起来的教堂静静屹立在道路旁边,灰色的立面还处于刚建成的状态。如果不留意的话,可能就错过了这幢建筑,直奔更南边的建于17世纪的泰宫而去了。
为了寻找这座“毛坯”教堂,我顶着烈日从贡扎加家族宫殿向南行走了很远,笔直的道路使行人无法躲避直射的阳光。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意识到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的差异,中世纪曲折蜿蜒的道路,有可能也是当时人们的智慧结晶,至少可以躲避南欧的强烈阳光和雨水,而文艺复兴时期,为了凸显君主王侯的权力,在空间上进行了革命,道路被拉直,建筑被封闭,一切都体现了理性、秩序和辉煌,再也难以体会到人性的细腻,建筑为权力的讴歌,大致就是从中世纪的消退开始的。
曼图瓦的圣塞巴斯蒂安教堂
圣塞巴斯蒂安教堂采用了希腊十字形式,这应当是受到拜占庭帝国的影响。教堂的立面则是古典时代神殿的样式,阿尔伯蒂为其设计了几个拱门。对于阿尔伯蒂在曼图瓦建造的教堂,有人评价说看不出它究竟是个教堂,还是清真寺或犹太会堂。然而,这种国际风格在当时意大利以外的帝国相当流行。
1460年,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写信给里米尼的领主西吉斯蒙德,请求后者派其宫廷艺术家帕斯蒂(Matteo de “Pasti)前往伊斯坦布尔为苏丹服务,那时穆罕默德正在建造宫殿托普卡比皇宫,这是一个由具有国际背景的建筑师团队从1460年代开始建造的,苏丹期望在外观、规模、成本、优雅程度上胜过以往所有宫殿建筑。帕斯蒂的建筑风格和经验都令苏丹特别感兴趣,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就在帕斯蒂前往奥斯曼帝国的路上,被威尼斯当局当作奸细逮捕了。为了建造托普卡比宫,苏丹还向阿尔伯蒂的其他追随者求助,如菲拉雷特、米开罗佐。后来菲拉雷特就前往了伊斯坦布尔,并还从那里前往莫斯科,参与了克里姆林宫的改造设计。
由此可见,阿尔伯蒂的建筑风格不仅是意大利的,还是世界的,他得到了东西方的推崇,这在东西方的交流中也是非常值得重视的。
文艺复兴的城市理想
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城市设计当属埃斯特家族统治下的费拉拉,在阿尔伯蒂去世20年后的1492年,费拉拉公爵埃尔科莱一世(1431-1505)开始了现代城市的改造,他将城区扩大了一倍以上,邀请建筑师比亚乔·罗塞蒂在新城区中设计了宽阔笔直的道路、高大宏伟的建筑,使其城市空间显得极其宽敞,与旧城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新区甚至被以公爵的名字命名为埃尔科莱区。南北向和东西向的宽阔的林荫大道在城中穿插,相交处通常建有宫殿。十年间,新区中有12座豪华的宅邸和十几座教堂拔地而起,其中最有名的是钻石宫,宫殿外墙是用切成钻石形状的大理石盖成的。这座新区占地甚广,步行很久才能走到城墙处,与中世纪的空间集约的老城截然不同,体现了城市空间的大跃进。
通过这样的城市改造和空间延展,费拉拉实际上体现了阿尔伯蒂的精神,即为这时期兴起的君主提供一个展现权力的空间。在即将拉开序幕的16、17和18世纪里,这种大规模、大尺度的城市空间将被推到更高的水平。
费拉拉的地图,北边浅绿色线条为15世纪末建设的新城区
费拉拉的老城区边缘处的城堡,在城市扩建后成为城市的中心
费拉拉新城区的钻石宫
费拉拉的新城区,道路宽敞,但直至今天仍然显得寂静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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