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18年12月3日,卡塔尔能源部长Mohammed Saleh Al Sada宣布,卡塔尔将于2019年1月退出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已于今早将退出决定报告给OPEC。东方IC 图
12月3日,卡塔尔政府宣布将于2019年1月1日起正式退出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在多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前不久履新的卡塔尔能源事务国务大臣、卡塔尔石油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萨阿德(Saad Sherida al-Kaabi)对外表示,该国自1961年加入OPEC以来,一直切实履行成员国义务,但未来将专注于液化天然气(LNG)的生产开发,因此决定退出该组织。
他强调,“卡塔尔十分自豪于本国作为全球最大LNG出口国的地位,而为了不断维护和夯实这一领导地位,我们需要实施一系列雄心勃勃的资源开发战略,而这无疑需要全力以赴和献身精神”。在声明中,萨阿德并未提及退出OPEC的决定背后是否隐藏着一定的政治考量,但鉴于该国遭到沙特领导下长达近一年半的外交和经济封锁,外界多将此事解读为政治事件,表达出的是对沙特滥用其影响力的谴责。然而,事情并不如此简单。
政治上的反制?
自1995年,卡塔尔前任埃米尔哈马德(Sheikh Hamad bin Khalifa al-Thani)发动政变推翻其父的统治后,该国与沙特、阿联酋等海湾阿拉伯国家间的关系始终处于微妙的状态下。进入本世纪后,沙特与海湾各国的关系日益糟糕。2014年,沙特、阿联酋、巴林指责卡塔尔干预其内部事务,撤回各自驻卡塔尔大使。去年6月,沙特、阿联酋、巴林以及埃及更进一步与卡塔尔断绝外交关系,驱逐国内的卡塔尔人,并对多哈方面实施了至今仍未终止的经济封锁。
阿联酋外交国务部长安瓦尔(Anwar Gargash)在其推特上发文形容卡塔尔的退出OPEC的决定完全出于政治考虑,“从政治层面来看,卡塔尔此举是该国因政治孤立而影响力下滑的客观反映;从经济层面来看,这一决定的影响几可忽略不计”。同时,他还断言依附于卡塔尔的媒体将对OPEC发起舆论攻击。
加拿大皇家银行资本市场有限责任公司(RBC Capital Markets LLC)大宗商品分析师、前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分析师赫利马(Helima Croft)认为,卡塔尔退出OPEC一事具有深远的象征意义,“很显然,关注和聚焦LNG产业的发展与其OPEC成员国的身份并不冲突,但他们依然坚持退出,这很容易让人得出一个结论,即地缘政治分歧正变得愈发棘手,局面濒临失控”。
彭博社首席能源记者哈维尔(Javier Blas)更是点评称,卡塔尔退出OPEC的决定发生在沙特即将主办海湾合作委员会峰会前夕,是该地区组织内部离心化趋势的具体表现,拉开了海湾地区乃至中东地区“新冷战”的大幕,意在使沙特王室继卡舒吉遇害案后陷入更大的麻烦中。
而更引起外界无限遐想的是,就在12月3日卡塔尔宣布退出OPEC的同一天,该国官方通讯社(QNA)还发布了两则消息称,该国外交事务国务大臣苏尔坦(Sultan bin Saad al-Muraikhi)先后会见了乌克兰和伊朗两国驻多哈大使。考虑到沙特王储穆罕默德(MbS)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G20峰会期间就原油减产达成初步协议,沙特与伊朗之间的地区争霸延宕至今,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武装冲突风波再起,卡塔尔在这样敏感的时间节点上采取这一系列动作,的确使整个地区的政治经济形势更加波谲云诡、扑朔迷离。
然而,单纯将卡塔尔退出OPEC归结于政治因素过于简单化,还需要充分考虑到该国的长期经济发展愿景,以及OPEC这一组织当前面临的种种困境。
经济上的考量?
卡塔尔方面始终拒绝承认“退出OPEC”的政治动机,该国能源事务国务大臣萨阿德在抵达维也纳出席OPEC会议时,就反复向外界强调,“这只是为了维护国家长期经济利益,并基于未来能源发展战略所作出的战略决策”。
众所周知,天然气产业是卡塔尔经济的支柱产业,不仅为身处沙特和伊朗两个地区大国夹缝中的该国积累了巨额财富,还提升了其国家安全实力,并增强了卡塔尔在地区以及国际范围内投射政治影响力的能力。得益于完备的基础设施、低廉的生产成本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卡塔尔连续10年保持全球最大LNG出口国地位,不仅拥有世界上近1/4的天然气液化能力,其2016年LNG出口占全球总出口量的比例更是接近30%。
尽管面对地缘政治形势复杂变化和天然气市场供求关系波动等诸多挑战,卡塔尔仍然在2017年推出了庞大的天然气田开发和LNG增产计划。2017年4月,该国能源部宣布重启暂停近12年的北部天然气田(该气田为卡塔尔与伊朗共享)开发计划,待完工投产后,天然气产量可提升20亿立方英尺/天,LNG产量可提高约30%;2017年底,该国石油公司(Qatar Petroleum)完成了两大国有天然气巨头Qatargas和RasGas之间的合并重组(实际对外宣布重组日期为2018年1月3日),新公司沿用Qatargas名称,继续保持全球最大LNG生产商地位,目前年均生产7700万吨LNG,并计划至2024年将LNG产量提升至1亿吨/年。
行业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将LNG年产量由目前的7700万吨提高至1亿吨,对卡特尔的确是一项重要挑战,但卡塔尔拥有巨大的天然气储量、雄厚的资金实力,同时亦通过与法国道达尔(Total)、美国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等建立长期合作伙伴关系,获取精良的技术装备。目前,卡塔尔共有14条LNG生产线,日本千代田化工株式会社(Chiyoda Corporation)正在帮助卡方完成升级改造的可行性研究,待现有LNG生产线升级完成后,卡塔尔的LNG整体生产能力就可提高1200万吨。
而在石油产业中,卡塔尔则从巨鳄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丑鱼。根据国际评级机构惠誉(Fitch)最新报告,作为OPEC内第11大生产国,卡塔尔在今年10月的原油日产量仅仅略高于60万桶,即便加上凝析油,产量之和也没有超过100万桶,占该组织总产量的份额不足2%,亦不到沙特日产量的十分之一。
因此,惠誉认为,由于卡塔尔在OPEC中影响力极为有限,其退出决定不会对OPEC协调行业生产、影响国际原油市场的能力产生决定性影响。总部位于英国伦敦的能源咨询公司(Energy Aspects Ltd)的首席石油分析师阿姆里塔(Amrita Sen)同样认为,“长期以来,卡塔尔原油产量停滞不前,未来增长前景亦十分看淡,因此其作出退出OPEC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是象征性的,不会对国际原油市场产生重大影响”。
身处多事之秋的OPEC
即便卡塔尔退出OPEC不会显著冲击国际原油市场,但此事对于该组织本身的冲击却远非总产量下滑100万桶/天那么简单。
自1960年创立以来,OPEC始终自诩为能够将成员国间的共同利益置于外部政治压力和分歧之上。即便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两伊战争和90年代海湾战争期间,敌对双方的能源官员仍能继续出席OPEC会议,避免了OPEC的内部分裂。近年来,沙特和伊朗两国在中东地区争霸,先后在叙利亚和也门等地支持了多场代理人间的直接冲突,但这两大产油国仍能在OPEC位于维也纳的总部内磋商达成共识。
当然,在OPEC的历史上也有过“退群”的先例,此前曾有三个国家退出该组织,后来其中两个又重新加入。卡塔尔,作为仅次于OPEC五大创始成员国(即伊朗、伊拉克、科威特、沙特、委内瑞拉)的第六个成员国,此次决定使其成为首个退出OPEC的阿拉伯国家。正如一位OPEC内部人士所言,“他们(卡塔尔)虽然不是原油高产国,但终究曾在OPEC历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而卡塔尔的退出,似乎意味着战争都不能使OPEC内部分裂的历史的终结。因此,尽管卡特尔“退群”对国际原油市场影响或许不大,但外界分析人士认为,卡塔尔此举带来的心理影响更应引起关注,对沙特常常武断决定整个组织产量调整方向不满的其他成员国,或在未来效仿这一做法。
不仅如此,卡塔尔选择退出OPEC的时间节点也十分耐人寻味。
自2014年以来,国际原油市场供给过剩导致油价出现断崖式暴跌。为此,OPEC与俄罗斯领衔的其他多个主要产油国于2016年底达成将日产量削减180万桶的减产协议。在经历了2017年和2018年的稳步上涨后,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近期再度暴跌,由10月的85美元/桶的高位跌至目前的60美元/桶上下,仅11月单月跌幅就达到了22%。为此,沙特和俄罗斯牵头主要产油国再次考虑联合减产,想把国际油价拖出下跌的泥沼。
除令人头疼的油价下跌问题外,OPEC还面临着来自美国的更大政治风险。继特朗普总统多次在推特上发文指责OPEC等蓄意操纵并推高国际油价后,美国司法部据传已考虑通过法律手段限制该组织对国际油价的影响力。如果消息属实,那么根据1890年出台的《谢尔曼反托拉斯法(Sherman Antitrust Act)》,OPEC成员国或将暴露在洛克菲勒石油帝国曾面对的法律风险下。
目前,在沙特与俄罗斯的主导下,OPEC与非OPEC主要产油国经过三天的会议最终就原油减产达成协议。从会议过程来看,鉴于卡塔尔方面仍然出席了12月6日的维也纳会议,因此其退出OPEC的决定并未对最终达成减产协议构成实质性影响。但正如前面所述,此举无疑在如此关键和敏感的时刻给OPEC制造了棘手的公共关系问题,并给国际原油市场增加了一丝不确定因素。
而对于OPEC本身来说,沙特、俄罗斯与美国作为全球前三大原油生产国,产量合计已占到全球总产量的三分之一以上,因此这三个国家在石油生产政策方面的主导地位愈发突出,反之映照出OPEC的日趋边缘化。阿尔及利亚前能源部长查基布(Chakib Khelil)直言,“卡塔尔宣布退出OPEC以及美国在上周首次成为原油净出口国,都标志着OPEC这一组织正不可避免地走向下坡路”。
虽然卡塔尔能源事务国务大臣萨阿德说:“把过多精力、资源和时间投入到一个我们并不拥有话语权的组织中,这种做法是没有意义的”,但谁能肯定卡塔尔的退出不是提早抽身之计呢?
(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海湾阿拉伯国家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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