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皮特》:少年西风天涯

□王文珏

【关键词】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提名英国导演佳作

关于马和人的电影有很多。《马语者》,《奔腾年代》,《梦想奔驰》等等,马和人的境遇在某种落寞中心声暗合,在挫折和失败中获得理解,互相激发,直到彼此治愈。这些电影的节奏先抑后扬,最后抵达的氛围极燃,尤其马儿在奔跑中那种昂扬、潇洒,不顾一切,是厚积薄发的人们最愿被照亮的画面。

不过,这里头有个“扣”。关于马,人们愿付出关注的往往还是好马。即使它暂不得志,受过伤,最终它仍将用奔跑和灿烂证明自己,反转人生。这是大部分“马电影”的主线。“田忌赛马”中,所谓下驷对上驷,上驷对中驷……“下驷”是毫无疑问的配角。这些马没有追风逐日的能力,甚至没有奋起的机会,天资和命运决定了它们只是默默活着,不怎么样地活着。这样的马,这样的人,又会产生怎样的电影呢?

《赛马皮特》是今年英国片中的文艺佳作。导演安德鲁·海格有种典型英伦风,上部作品《45周年》清辉冷峻,将一支好箭徐徐射向婚姻的阴影深处,不落窠臼。这部新片基调也是偏清淡的,没有赛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浓情鸡汤,作为主角的少年和马,是底层挣扎的人和物,映着美国西部锈迹斑斑的生活画卷,在城市与荒野流浪,在恐惧和战胜恐惧中艰辛成长。

查理的妈妈生下他就跑了。爹也混球,家徒四壁,还整天勾引妹子,直到有天被妹子的正牌老公打死。查理一直渴望个家,有妈有爸,能吃上蛋糕,周末打橄榄球他们能来看。最寻常的愿望有时就是奢望,命运的随机分配,在那些灰色贫穷地带显得那么空荡。15岁的羸弱少年,在马场打着工,喂熟了一匹不怎么样的赛马皮特——有点老,成绩也不好,腿还受了伤。

为了不让雇主把它卖到墨西哥——那边流行杀马,查理偷了拖车,歪歪扭扭一口气开远了。他想带着马儿去找姑姑,小时候她疼过他,是母亲般温柔的念想。美国很大,姑姑在哪儿?他只是觉得模糊地在俄亥俄州,某个市。漫长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三万里寻亲记,一个少年,一匹瘦马。没钱加不上汽油,就弃车徒步,穿越沙漠,行走过城市。慢慢又漫漫,这场景像朴树唱的《旅途》,我们路过高山,路过湖泊,路过森林,路过沙漠,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路过幸福,路过痛苦,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所谓“爸爸走累了”,无非是那不能明说的死亡,那最后的悲恸与告别——查理一直对着马儿自言

自语,他什么都不再拥有,贫穷的家,不能指望的父母,不可期待的明天。

在竞争已经无孔不入的时代里,劣势的马和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甚至极端一点,值不值得生存。所有的败将,所有的劣马,田忌赛马时被选剩的马,在生活中一败再败的人,如何生活。他们如何在灰色的地带里珍重彼此?那些卑微的细小的生活,吃一顿没下顿的生活,是否有过意义?它们最终是生命的泡沫,还是爱的幻象。那些朝露的去日如此苦涩,无尽的反刍中,少年不断勒紧的裤腰带和不断磕绊的马儿像一曲西风的悲歌,在漫漫旅途中彼此依偎。

与其他“马电影”不同,故事里没有多少人马互动。马儿并未表现出通人性,镜头甚至很少给它一个特写。一切的一切,其实只是少年自己。但马是人生的秤砣——就是为了这匹没人要的马,少年平生无数气力,无数勇敢,走进沙漠,有一口水分一口水,走进陌生的城,打工挣钱,跟流浪汉搏斗。

“为了”这个词儿,是所有人成长的动力,无论是马,还是亲人,或者心中可宝贵的一切。就是这有伴儿有依恋的孤独,动人心魄,让人从一个羸弱少年,慢慢长出筋骨,长出硬核。在成长的某个阶段,这份“为了”也必将悄然离场,就像男孩儿的母亲、父亲、赛马皮特——他们都在男孩儿的人生中一一消逝。少年在西风中哭泣,而此时真正的坚强早已悄然来临。

镜头就这样一路无语,追随着少年的身影,一路向西。一个沉默细腻的男孩儿在粗粝的环境、粗粝的人群中辗转求生,在卑微和失去中不停打转。与到处是流浪汉、边缘人群的底层生活相比,平常人的生活算是撒满糖霜。这种电影也让人们看到另一种际遇里生活,另一种精神的苦倔与坚韧。在放逐的世界里紧闭双唇,坎坷的旅行如同向内心漫长的行走,坚持一些不可能的情感,走出一条可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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