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轰隆隆”的摩托车马达声,18岁的杨东踏着它的宝贝坐骑停在了外公家的蒙古包前。他推开蒙古包的门,带着羊肉和牛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妈妈和阿姨坐在火炉前,一个把包好的羊肉馒头一只只地摆在铁锅子上,准备做当天的第二顿饭;另一个搅和着未经消毒的牛奶,等着做奶茶用。很快就要到蒙古新年了,牧民家的女人们除了要帮着放牧,还额外担起了准备食材迎接新年的任务。
蒙古后杭爱省的一个夜晚。本文图片除特别说明外均由作者提供
对少年杨东来说,这是蒙古西北面后杭爱省冬日里典型的一天。早上六点多,他就帮着外公把草料铺在牛羊圈里。母羊产下了小羊,加上在外面厚厚的雪里很难找到能喂饱牧群的草地,一家人整个冬天都靠喂草料和饲料来养活牛羊群。
杨东的外公居吉年过七旬,掌管家里大小事务。他年轻的时候是摔跤能手,古稀之年还身手矫捷,能几步登上牛羊圈两三米高的顶棚,从上面把草料撒开。他的外孙杨东现在是家里唯一还留在草原上放牧的男孩,所以他还雇了一个帮手,一起打理羊群。
但这个家庭本身并不富裕,在经历了另一场极端天气“祖德”之后,只剩下不到100头牛羊。 根据蒙古政府牧民和动物统计数据,2009年蒙古全国平均每家牧民的牧群总数在200头左右,包括绵羊、山羊、牛、马和骆驼。居吉一家的牧群数量还达不到全国的平均水平,情况不容乐观。
祖德(Zud或Dzud)是蒙古语里形容动物大量死亡的严冬。在经历了干燥的夏天之后,草原上草料不足,再加上气温低至零下四十度的极度严寒,动物无法拨开坚硬的雪地寻找本来就残存无几的草根,于是导致了大量死亡。
从少年杨东出生之后,每两三年就经历一次严冬。成批的羊牛死在路边的景象仿佛是常态。成群的羊结伴倒下,就再也起不来身。牛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跌倒拧断了脖子,四脚朝天的庞大身躯不用多久就冻得僵硬。野狗和秃鹰啃噬着它们的尸首,被撕开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令人窒息尸臭。
冬季,牧区的动物
而杨东的阿姨阿兰则格,也就是居吉的小女儿,还在杨东这个年纪的时候,大概每十年才会出现一次严冬。她说,草曾经长到高过牧群,整个冬天都吃不完;而现在,只剩下尘土。阿兰则 格是个单身母亲,因为从来没有结婚,所以还和老父亲住在一起,同家里的男人们一起打理牧群。
今年又有许多动物死去,放牧变得越来越难,担心孩子和自己的未来,阿兰则格一直想着能否去城里谋一份工。她16岁的儿子泽曼达克住在后杭爱省的镇子上,有时,阿兰则格为了照顾泽曼达克也搬到镇上去住一阵,这也让她对城市生活更憧憬。
泽曼达克坐在整洁的教室里,看着老师在黑板上书写课文。“鞭打一匹马”,老师用古蒙古语写道。但16岁的泽曼达克梦想着的是460公里外的首都。
在泽曼达克的学校,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牧民的孩子,而他们的教育受到政府资助全是免费的。如果成绩好,他们就留在学校,争取考上大学,去首都乌兰巴托学习和工作。
杨东家的蒙古包离外公家只有不到1公里远,在被冰雪覆盖、人烟稀少的广阔草原上,看着距离更近,好像几步路就能到。杨冬家门口拴着两匹活泼好奇的蒙古马,但杨东喜欢他绿色的坐骑。干完活,他就登上摩托车在辽远广阔的草原上兜圈子,好像永远驶不到尽头。
草原冬季
老牧民,新移民
“蒙古包区”大约是在十年前在乌兰巴托外围形成的。市内是没有这些城市新移民的落脚地的,所以他们在离市中心驱车大约一小时的空地上扎下蒙古包。来久了的移民或租或买下土地,再租给新来的移民。如今,蒙古国300万人口的一半,即150万人口,住在乌兰巴托,而蒙古包区吸收了超过96万人口。
站在乌兰巴托“蒙古包区”的山坡上,一眼望去是白茫茫一片蒙古包尖尖的屋顶,足可想象人口密度之大。
褚杜尔是少年杨东和泽曼达克的叔叔。在一次严冬后,家里的牧群冻死到只剩下三十多只 ,整个家庭陷入极度脆弱的困境。作为长子,他2015年只身去乌兰巴托谋生,什么都没有带。开始并不容易,没有钱租房,就在市郊的“蒙古包区”租下后院的空地,扎个蒙古包。
那年冬天,褚杜尔在院子里给未来的小家打下地基,一点点造起房子。三年后,全靠自己,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游牧的生活方式,对许多移居城市的蒙古年轻人来说,已是遥远的记忆。他们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来到城市,在这里成家、生子,特别考虑到自己后代的生活,就很难再回到需要辛苦劳作、靠天吃饭的游牧生活。老父亲居吉虽然希望儿子能回家搭把手,却也理解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后代,在城市里,孩子有更好的未来。
然而,城市生活并非玫瑰花园。膨胀的人口也对城市交通、住房需求和工作机会造成压力。更让褚杜尔担心的是乌兰巴托的空气。他的三个孩子都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在冬天,他们很少会在室外活动。蒙古包区没有通煤气,家家户户全靠烧煤取暖、做饭。在蒙古包区,常能看到运煤车拖着成吨的原煤,贩煤人在车上把煤敲成更小块装在麻袋里卖给居民。在市区,更是几步路就能看到一个煤店。
将近零下四十摄氏度的蒙古冬天,建在城市中心的四个发电厂必须不停工作,因此也不停歇地往外吐着滚滚黑烟。乌兰巴托的盆地地形让黑烟变成一个锅盖,把每个人都盖在这座人口爆发 的城市里。白色的蒙古包顶上的烟囱往外喷着黑色的烟,黑压压地笼罩在城市上空,在最晴朗的天气里也看不清太阳的轮廓。
乌兰巴托城市建设战略2020年以及到2030年的发展趋势。 JICA日本国际协力机构 图
蓝色部分:土拉河流域
橘红色部分:中心蒙古包区域
橘黄色部分:中间地带蒙古包地区
黄色部分:边缘地带蒙古包地区灰色部分:城市
绿色部分:露营地
除了没有中央供暖和供电,蒙古包区也没有自来水和下水管道设备,所以家家户户还需要寻找水源,甚至从很远的地方接水供日常使用。同时,大多蒙古包区的道路都还是土路,没有铺上沥青,这对新移民进城和孩子上学带来极大不便。
除了生活不便外,蒙古包区的居民和他们的后代,很难融入主流城市生活。英国伦敦大学学院2015年发布的研究表明,除了社会服务外,蒙古包区的居民在社会关系中也受到排挤。
这并不是几百公里之外在蓝天、草原环绕中长大少年们梦想中的生活。
重造首都
“乌兰巴托大都市区域”(The Ulaanbaatar Metropolitan Area)是JICA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及乌兰巴托市政府道路、交通、建设和城市发展部共同策划的城市发展计划。这个长期计划避免了为迅速解决问题而建造临时设施和制定临时政策,真正致力于改造蒙古的城市区域。计划分现今-2020年和2020-2030年两个阶段。
蒙古城市区域50平方公里的范围都包括在乌兰巴托大都市区域内。城市中心区域将改造成商业区。为了疏解城市中心的压力,乌兰巴托将会设立多个亚中心和迷你中心。每个亚中心都包 括地方政府、商业区、文化中心、医院等等,能够为15到20万人提供服务。迷你中心将设立在蒙古包区,并且会配置幼儿园、学校、卫生所、商业便利设施等,能为8000到15000人提供服务。
乌兰巴托的蒙古包区,里面有一辆煤车
这样的发展策略,与中国的“卫星城”建设相似,但亚中心和迷你中心离城市中心更近。在这两种中心区域中,预计在2020年将建造可供55500人居住的住宅开发区。但比起150万的城市人口,新住宅开发只能为不到四成人口提供住所。从2020年到2030年,预计再建造能供259000人居住的住宅开发区。
此外,城市人口密度从2010年的56人每英亩(约6亩)上升到了2014年每英亩超过73人,但蒙古包 区的人口从183人每英亩降到26人。随着新的乌兰巴托城市铁路的建造和沿线站点的不断增加,也会计划更多卫星城市的建造。
“乌兰巴托大都市区域”的计划报告是一套完整而复杂的城市建设计划,并涉及庞大的资金投入。2017年6月,世界银行和乌兰巴托市签约,为其城市计划和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投入首笔超过2亿美元的资金支持。
2020年已经不远,对城市建设来说两年的时间非常短暂。泽曼达克或许在那时已经被大学入取,将和叔叔褚杜尔一样变成城里人。那时,褚杜尔的大女儿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也避免不了出门上学和室外活动。那时的乌兰巴托是否能达到城市建设计划的预期,新移民和他们的后代的生活是否能改善,是否能看到一丝蒙古期许的未来,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资料
(1)蒙古政府牧民和动物数据 https://mofa.gov.mn/livestock/index.php?lang=en 网页2018年6月18日有效
(2)《乌兰巴托城市建设战略2020年以及到2030年的发展趋势》,章节6-7 至 6-8,JICA日 本国际协力机构及乌兰巴托市政府道路、交通、建设和城市发展部,2013年 http://open_jicareport.jica.go.jp/pdf/11937158_02.pdf 网页2018年6月18日有效
(3)《在乌兰巴托蒙古包区的社会排挤现象》Social Exclusion in the Ger Districts of Ulaanbaatar,英国大学城市大学学院,2015年 https://blogs.ucl.ac.uk/mongolian-economy/2015/06/24/social-exclusion-in-the-ger-districts-of -ulaanbaatar/ 网页2018年6月18日有效
(4)《乌兰巴托城市建设战略2020年以及到2030年的发展趋势》,JICA日本国际协力机构 及乌兰巴托市政府道路、交通、建设和城市发展部,2013年 http://open_jicareport.jica.go.jp/pdf/12119830_01.pdf 网页2018年6月18日有效
(5)世界银行乌兰巴托项目 http://www.worldbank.org/en/country/mongolia/proje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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