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是谁?《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即便没有读过《罗马帝国衰亡史》,你也能想象鸿篇巨制的恢弘瑰丽,以及著作者深邃渊博的学识修养。然而,《吉本自传》展示的却是一个病秧子、生理、心理乃至人格都染有病态畸变的悲情色调,令人错愕,令人扼腕叹息,也引人思考——读书拯救了一个弱者的灵魂;精神的丰饶强健弥补了身体的缺憾,写作改写了原本可能的荒凉而平庸的人生轨迹。
《吉本自传》包括《吉本回忆录》和《吉本书简》两个部分,是在吉本去世后,由他的朋友谢菲尔德勋爵检取他的遗稿和他致谢菲尔德及其家人的信件编纂而成的。因此相比正儿八经,告慰平生的成功自传记而言,更真实客观,诚恳坦率。
“当我完成一部辛苦撰写,终获成功的著作之后,如今在我的五十二岁上,我打算利用一部分闲暇时间,回顾一下个人文墨生活上的简单事务。这篇个人生活的叙事文章,必须以真实作为它的首要品质:赤裸裸的、不怕出丑的真实。文笔应当是质朴而且平易的。不过文笔是性格的映象:而认真写作的习惯,很可能不费什么经营或设计,就将技能和学问显示出来。”
吉本的文字,具有十八世纪英国散文一般共有的质朴、平易的特点。致密之中不失活泼,严谨之中仍多温润。
金斯顿启蒙学校—威斯敏斯特公学—牛津大学—瑞士洛桑求学生活工作—告病还乡,纵观吉本生平的粗线条,一个英国富家子弟的成长过程,没有鲁滨逊的冒险刺激,也没有狄更斯的艰难时世,吉本最大的困扰与终身仇敌,始终是他自己。
他庆幸自己“诞生在一个自由、文明的国度,科学与哲学的时代,具有荣誉地位、体面地享有许多财富的家庭”,但是,那依旧是一个距离现代文明尚且遥远的时代。他是家中的长子,后面的五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全都在孩提时期夭折了。十岁时母亲去世,由姨妈抚养长大。
外貌平庸,身材矮小,像是一个浮肿的大头娃娃——吉本的油画肖像展示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据说吉本喜欢穿漂亮衣服,其实是在遮丑,掩饰内心的自卑。
“他们头一桩高兴的是,
舒臂劈开光滑的水,
或者举足将球踢向空中。”
运动与拉丁文和希腊文一样,是英国贵族教育的要素,但普通孩童的乐趣对于病秧子吉本来说是绝缘的。“我从来不曾有过硬健康而产生的骄傲。”吉本童年罹患各种疾病,经常从学校被送回病床。其中,“一种奇怪的神经毛病使我的两腿交互抽搐,同时产生难以忍受的剧痛,却看不到一点明显的症状。”
“我不想斥责大自然的浪费过多或工艺拙劣,只是想指出一点,就是这种不利机运对我幼年时期的生存格外不利。”
成年之后,父亲过度的关爱、掌控和钳制,放大了源自幼年体弱多病所造成的个性悲剧。
父亲是经济来源,吉本一生的轨迹路线都是父亲规划督导的。就连吉本的婚姻大事,父亲也横加干涉,适婚的年龄碰到一位心仪的美女,父亲莫名其妙地不同意。五十之后,吉本苦于孤单寂寞,想再找个伴儿,“我现在的心事,就是必须结婚和传代,”但是他不敢自作主张。父亲活着的时候不敢反抗,父亲死后依旧不敢冒险。
中年之后,痛风病和疝气病是他最忠实的朋友:原来就患有严重的阴囊水囊肿,归国后囊肿溃疡,手术失败,最后死在伦敦朋友的家中。
吉本是如何评价自己的一生的呢?一七七四年,已经跻身名流的吉本进了议会。私下里谈吐高雅的吉本议员只投票不发言,成了“无言议员”,因为胆怯。他自己说,“无论从天赋上或是教育上,我都没有得到勇往直前地发挥心智和辩才的能力。”——应该说吉本是心存遗憾的,幸好上帝关上了寻常人生的大门,却留下了一扇精彩的窗口——上帝让他爱上了书。
从金斯顿启蒙学校到威斯敏斯特公学,因为疾病和虚弱,吉本读得断断续续,但是,他阅读起点之高,广度和深度却令人吃惊,从浦柏的《荷马史诗》,到德莱登的《维吉尔全集》和奥维德的《变形记》,无不甘之如醴。
吉本对于罗马史感兴趣,完全是出于偶然。一七五一年,十四岁的吉本跟随父亲拜访他的一个朋友,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一本书《埃查德罗马史续编》,立马沉溺其中。一回到巴斯,一个疾病疗养地,就找来豪厄尔的《世界历史》的第二、三卷。这样,一本又一本,读遍了可以读到的关于阿拉伯人和波斯人、鞑靼人和土耳其人的英文著作,啃了历史学家埃贝洛的法文著作,又一字一句地寻释了法国东方学家波科克用粗野的拉丁文所译的《阿布尔法拉吉大全史》。——而所有这些,居然都是发生在十六岁之前!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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