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让城市拥有灵魂

□肖复兴

哥伦布市虽然叫做市,其实是比一座小镇还要小的袖珍城镇。它位于美国中部印第安纳州的腹地,很少有外来游客闯入,安静自得,犹如世外桃源。全城的人口不过四万,这样稀少的人口密度,比北京一个社区住的人都少,想不安静都不行。

这座工业小城之所以出名,在于它的建筑。小城有六十多座建筑,都是全世界包括埃利尔·沙里文、贝聿铭、莱特在内的著名设计师设计的艺术作品,连学校、医院、消防、邮局、公交车站,甚至停车场和监狱,都出身名门,为自己的独家名师所设计。它号称美国建筑的博物馆,名不虚传。这在世界任何一座小城,都是绝无仅有的华丽景观。就是在那些所谓国际大都市,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有将这样最普通不过的公共设施视为艺术品,请世界顶级设计师来设计的。这些造型奇特、令人耳目一新的建筑,对比一些城市千人一面的建筑,特别是那些丑陋无比的建筑,更会让人们叹为观止之外,心生敬意和羡慕甚至一丝嫉妒。

哥伦布市的主要街道是南北走向的华盛顿街,街的南头是法院,1874年的建筑,非常漂亮,正面临华盛顿街,后面是宽阔的广场。绿茵茵的草坪上有战争纪念碑,这是一组用高达40英尺的石柱做成的现代雕塑,上面刻有170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名字,纪念20世纪以来在战争中牺牲的人们。

我来哥伦布市,已经是第三次。华盛顿街两旁的街树种的都是杜梨,正是春日,树树梨花烂漫如雪。以华盛顿街为轴心,东西辐射好多条小街,六十多座艺术建筑便掩映在那里的花木之后。其中第五街对我最有吸引力,那里有最早的市政大厅,有市图书馆、第一教堂以及哥伦布市最老的旅店,还有专门设计的公寓楼和别墅,各具特色。其中一座公寓楼,飘窗下面有贴墙而立的海棠树,像爬墙虎一样,满墙开满粉红色的海棠花,花团锦簇,使得小楼像是迎风摇曳的童话树。

红色巨形的图书馆,是贝聿铭设计的作品。简洁爽朗的线条,和四周古典式的建筑对比,现代感很强。门前的广场上,矗立着名为“拱门”的青铜雕塑,同样出自名家,是亨利·摩尔的作品,与图书馆对视,一红一绿,别有一番寓言意味。

图书馆的对面,是老市政大厅,砖红色的古典建筑；旁边是第一教堂,现代建筑鼻祖、芬兰设计师埃利尔·沙里文1942年的作品,米黄色的不对称建筑,号称美国第一个现代派的教堂,不仅是哥伦布市也是全美标志性的建筑。这两座建筑和图书馆呈三角状态,彼此对峙,相看不厌,构成哥伦布市的历史的连接线,让哥伦布市如同一棵大树,三座不同年代的建筑,呈现为不同的年轮,逝去的岁月,一下子变得看得见摸得着了。

图书馆的旁边,是欧文花园旅店,建于1864年,是这里现存的最老的建筑之一。旅店很大,由几座错落有致的小楼组成,深棕色的楼体,白色的屋顶,像是老电影里出现的圣诞节时的小楼,落雪时分,仿佛会有小鹿拉着圣诞老人坐的雪橇从楼前驰过。小楼前面,是轩豁的古典式花园,花园的外墙爬满紫藤。再晚一些日子,满架紫藤花开,在风中如蝴蝶纷飞起舞,非常好看。

如今,这座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旅店还在营业。人们入住之后,可以享受昔日古典式的招待。无论房间的陈设,还是餐饮的款式,怀旧风浓郁。自然,价格不菲。到这里入住的人,不是专程跑来怀旧的游人,就是哥伦布市请来的客人,让他们来过之后就忘不了这里。

这些成为艺术品的建筑,要感谢这里的康明斯公司的老板欧文·米勒先生,是他提议并出资请来世界顶级的设计师,才有了这些非凡的建筑。这是一个企业家的眼光和情怀,不是所有企业家发了财之后都舍得把钱花在这方面。艺术,不是拍卖会上飙升的价格,更不是直接的GDP数字,却可以提升一座城市的品质。而且,这样的品质随岁月而增值无限。是欧文先生让哥伦布市这样一座本来不起眼的小城成了世界名城,而不是发财之后只会建造商业楼盘、粗俗建筑的暴发户般的城市。

去年,有一部很有名的电影《在哥伦布市》,拍的就是这座小城。拍的不是康明斯公司的厂房,也不是厂房前飘扬的旗帜,而是这些美丽得让人叹息的建筑。这是一部散文诗式的电影,其中主角便是这些建筑,主要出现的是图书馆、第一教堂、会展中心、大会堂和带有廊桥的医院。这些建筑,成为这座小城的点睛之笔,让一座普通的工业小城丑小鸭变天鹅,为这座小城插上艺术的翅膀,让小城能够起飞,飞到更远的地方。这就是建筑的魅力,是艺术的力量。电影里说得没错:建筑能够让人感动,建筑不仅有治愈功能,还能够让一座城市有灵魂。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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