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共读一朵花的开与落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奥）茨威格著高中甫编选 韩耀成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

春天，适合读诗，读一个午后就可以读完的爱情小说。

如果你让我推荐，诗，我推荐顾城的诗，干净、透明，像这个季节的花与花瓣。小说，我推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们谈过顾城和他的诗，今天我们来谈谈《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它的作者奥地利作家茨威格。

依照以往的惯例，小编会在每月推出一个版的“致敬经典”，献给这个月出生或者去世的优秀作家。四月，原本与茨威格无关，他既不出生在这个月，也不辞世于这个月，可是，却因为他的中篇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让我总觉得他是属于四月天的，属于人间最美的四月天。

改编自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同名小说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由徐静蕾自编自导自演。2005年上映。影片基本遵从原著，没有时间看书的朋友，或者可以先看影片，在林海《琵琶鱼》细腻哀婉的音乐背景下，一个陌生女人的爱情，如枝头一朵孤寂的花，开了，又谢了……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罗曼·罗兰称茨威格是“灵魂的猎者”，也有人说他是女性之友。这两点在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都有很好的体现。

小说以书信的形式讲述了一位女子在弥留之际，在她死去的孩子身旁，写下了一封凄婉的长信，向作家R诉说了她潜隐了一生的激情爱恋和情感痛苦。

由于父亲早逝，女孩与母亲深居简出，过着小市民的穷酸生活。女孩十三岁时，吵闹的邻居搬走了，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作家搬了进来——“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见搬运车停在楼前，这时对你的好奇心我心里猛增。家具，大都是笨重的大件，搬运工已经抬到楼上去了，现在正在把零星小件拿上去。我站在门口望着，对一切都感到很好奇，因为你所有的东西都那样稀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印度佛像，意大利雕刻，色彩鲜艳的巨幅绘画，最后是书。那么多那么好看的书，以前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对于一个生活天地非常狭小的女孩来说，书是那么美，作家是一个充满了诱人的谜。

一个偶然的机会，女孩与迎面走来的作家差点撞了个满怀——“你以那种温暖、柔和、多情的眼光望着我，这眼光就像是脉脉含情的表示，你还向我微微一笑……”无人生阅历的女孩不知道作家对他身边的女性投去的一概是这样的目光和这样并无深意的浅笑，她以为作家的柔情只是给她一个人的，于是从那一刻起女孩的心便永远属于他了。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把一个十三岁女孩的全部精力一股脑用来窥视作家的生活——“我知道你的一切，了解你的每个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条领带、每一件衣服……我去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手，捡了一个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在我心目中，它是神圣的，因为你的嘴唇在上面接触过。晚上我上百次借故跑到下面的胡同里，去看看你哪一间屋子亮着灯……”

小姑娘甚至借故走进R的寓所内，“这样我就看见了你寓所的内部，你的天地，你的画，你的书——我只能告诉你，我当时怀着多么大的崇敬，甚至虔诚的仰慕之情……就是这么看了一眼，我就把整个气氛吸进了胸里，这就有了入梦的营养，就能无休止地梦见你，无论醒着还是睡着。”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女孩原先在学校里学习不太认真，但自从作家来了以后，女孩的生活整个变了样。成绩由中等一跃成为第一名；她阅读了上千本书，往往每天读到深夜，因为她知道作家是喜欢书的；她还以近乎顽固的劲头坚持不懈地练起钢琴，因为她认为作家是喜欢音乐的；她把自己的衣服刷得干干净净，缝得整整齐齐，生怕作家会看到她那条旧学生裙打了一个补丁而瞧不起她，因此每次上楼的时候，总是用书包挡在那个补丁上。

女孩16岁时，因母亲改嫁，要举家迁往异地。她终于无可奈何地被拖往因斯布鲁克，在单相思的苦恋中度过了青春时光。当她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的时候，童年时对作家的崇拜和暗恋迅速发展成为炽热的爱恋。为了将来能和他在一起，成年后她独自回到维也纳，跳下火车，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箱子存放在火车站，跳上一辆电车——我觉得电车开得多慢呀，每停一站都使我感到恼火——一直奔到那座楼房前面。你的窗户亮着灯，我的整个心灵发出了动听的声音……我现在才重新复活，因为我感觉到你就在近旁……”

这以后，女孩每天晚上悄悄来到作家住宅的周围徘徊，默默关注他的行踪。起初她只想看作家一眼，碰见他一次——“我在店里干活到六点钟才结束，活计很重，很累，但我喜欢，因为工作很杂乱，我对自己内心的不宁也就不那么感到痛楚了。等到卷帘式铁百叶窗在我身后哐当一声落下来，我就直奔我心爱的目的地。只要看你一眼，只想碰见你一次，只想用我的目光远远地再次抚摸你的脸庞——这就是我唯一的心愿。”

一次的偶然机会，作家兴冲冲地横过马路来，把挑逗的目光投向她时，她却胆怯羞涩地逃开了。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多么希望他能注意她、认出她、爱上她。一天晚上，作家终于注意到她了，然而从作家好奇地、饶有兴趣地注视少女的神态中，她立刻意识到作家没有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邻家女孩，这是女孩第一次遭受到没有被认出的命运。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在日复一日望眼欲穿的痴情等待中，容貌出众的少女终于引起了作家的注意。可是，他依旧没有认出女孩，他只认出她是那个漂亮的，十八岁的姑娘。他们一起走了一条胡同，一起在一家小饭店里吃饭，然后，他请她去他家，他们度过了销魂荡魄的三夜，那浓情蜜意的缠绵和缱绻令她心醉神迷、终生不忘，但她却没有诉说对他的爱情，而是希望作家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心里能激荡起某个模糊而遥远的回忆，然而作家还是没有认出她这个当年的邻家女孩。之后，作家对女孩说，他要出门了……然后，似乎就没有然后了——“这两个月里我每天都去向……爱，算了，向你描述这种期待的极度痛苦干什么呢！我不埋怨你，我爱你，爱的就是这个你……你早就回来了，从你亮着灯的窗户，我断定你回来了，你没有给我写信。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也没有收到你的一行字，你的一行字，而我却把自己的生命给了你。我等着，绝望地等着。你没有叫我，没有给我写一行字……没有写一行字……”

少女意识到作家喜欢对所有女人滥施爱情，却不愿作出任何牺牲。她不想让作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甚至因此而怨恨她，由于最后的一点钱遭洗衣工洗劫，她在贫民医院里生下孩子后，独自承担起养育孩子的重担。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女孩都不曾想过打搅她深爱的人，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即便是在贫民医院度过非人的那几夜——“对于那几夜，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对你的爱情，我始终都爱着你，一直为你说给我的那个时刻而祝福。假如由于那些时刻我还得再进一次地狱，而且事先知道我将受的苦，那么我还愿意再进一次，我亲爱的，愿意再进一次，再进一千次！”因为她要让作家想起她的时候没有一丝忧虑，使自己成为他所钟情过的女人中独一无二的一个，让他永远怀着爱情和感激来思念她，为此她默默爱，默默付出，默默无望地等待。对于他，她只做一件“打搅”他的事情：在作家生日当天，女孩每次都送一束白玫瑰，和当年他们在一起之后，作家送给女孩的一模一样，“我只是暗中把玫瑰给你送过去，一年一次，为了唤醒你对那一时刻的回忆……”可惜了，一年一次的白玫瑰，丝毫没有唤醒作家的回忆，作家的心目中，曾经遇见，共度三夜的女孩，不过是红尘偶遇，过了，就过了，甚至不如一颗石子落入池塘。要知道石子落入池塘，还会有一些波澜，而女孩的痴爱，竟没有换来一丝涟漪。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总是被践踏，被凌辱的，总是牺牲品。我不愿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你的孩子，让你的这个开朗、美丽的孩子在社会深深的底层，在小胡同的垃圾堆里，在霉气熏天、卑鄙下流的环境中，在一间陋室的污浊的空气中长大成人。不能让他稚嫩的小嘴去说些俚言俗语，不能让他那雪白的身体去穿霉气熏人的皱皱巴巴的寒酸衣裳——你的孩子应该享有一切，世上的一切财富，人间的一切快乐……”为了能让他们的孩子在良好的环境中接受教育，长大后像作家一样跻身于上流社会，她不惜舍身欢场，委身于一个个有钱的男人，但又拒绝倾慕者们的求婚，哪怕知道对方给予她的爱有多真，给予她的生活有多大帮助，“为了你，我任何时候都要使自己是自由的。在我内心深处，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还在做着那个陈旧的孩子梦：也许你会再次把我召唤到你的身边，哪怕只叫我去一小时。为了可能的一小时，我把一切都推开了……”

女孩幻想将来有一天能够回到作家身边，为此拒绝了所有的爱，保持着自由之身，在随后的岁月里，她和作家常常在剧院里，在音乐会上，在公园里，在大街上相遇，她的内心一次次发出深深的呼唤：“认出我吧，认出我就是你邻家的女孩！就是那个少女！”而作家投向她的目光永远是没有认出她的神情。

在一次舞会上，作家本能的、充满激情的目光使她浑身灼烫如焚，“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到底是认出我来了呢，还是把我当作另外一个女人，一个陌生女人……”于是，她扔下为她提供优越生活的军官跟着作家又一次度过了销魂之夜。

次日清晨，女人用桌上的白玫瑰暗示作家，盼望他能想起些什么来，她的目光在呼喊：“认出我吧，最后认出我来吧！”可是，作家并没有认出她，更让她羞愧惊讶，几乎摔倒的是，她看到作家小心翼翼把几张大钞塞进她的暖手筒里。而此刻作家心目中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部更加陌生，因为几分钟后作家小心地把几张钞票塞进她的手筒里，那一刻女孩的心彻底碎了……老仆人在给她开门的瞬间，眼睛一亮，他认出了女孩，女孩把暖手筒的钱塞给了他。女孩这时候写道：“所有的人都很娇惯我，大家都对我很好——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掉了，只有你，只有你从来没有认出我！”这是何等绝望的呼喊，何等悲哀的声音。

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陌生女人”对作家的唯一要求是在每年作家生日的时候，为自己买些玫瑰花来供在花瓶里，就像她曾经为他做的那样，只为了能继续悄悄地活在他心里，就像过去她曾经活在他身边一样。

这是一个花开花落的故事，可悲的是，直到“陌生女人”在失去孩子的凄凉和病痛中孤独地死去，作家始终只把她当作欢场中的卖笑女郎，无数风流艳遇中的一个。读完“陌生女人”的绝笔信后，作家也只朦胧地感觉到了一些感情上的蛛丝马迹，却始终没能确切地回忆起她的形象……

应该说这是春天的故事，一个女人的春天，她从花蕾到绽放，再到凋零……其中阳光雨露，风吹雨打，她爱得无私，无需回报，她用自己的深情厚谊深刻地阐释了爱是一个人的事情，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我爱你，与你无关。

每次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都会想起席慕蓉的诗《一棵开花的树》。如果把小说写成诗，我以为一定就是《一棵开花的树》的样子。晨报记者 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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