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颐
贝多芬逝于1827年3月26日。据说,法医学家于次日切开了他的头骨,后来这批头骨四处流落,许多学院都声称拥有“贝多芬”,后来20世纪的DNA技术排除了大部分的可能。这件轶事见于美国作家、音乐史家蒂姆·瑞博的著作,即《贝多芬的头骨》。
瑞博说,该书还可起名为《莫扎特的头骨》。据说可怜的莫扎特在死后被挖坟,盗墓贼偷走了他的头颅,卖给了一个研究基金会。瑞博接着说,该书还可以叫《海顿的脑袋》,据说海顿去世不久,两位朋友和崇拜者切下了他的头颅,偷偷地藏了起来。
以此类推,下列命名似乎也都合适:《尼禄的肠子》,据说这位爱唱歌的罗马皇帝认为灌肠可以增加肺活量和音量;《沙德兰·德·库西的心脏》,据说这位中世纪吟唱诗人爱上了一名贵妇,然后被爵爷挖了心脏烹制成菜送给了他那不知情的妻子;《罗伯特·舒曼的耳朵》,据说舒曼晚年严重幻听,耳边时常响着他称之为天使般的音乐,还有死人的气息。此外,书名如果不取决于身体器官,还可以叫《被葡萄噎死的特尔潘德:从古至今音乐家们的古怪死法》、《梅毒:十九世纪欧洲音乐的推手》、《抑郁症:如何创造音乐天才》,等等。
总而言之,不管哪种都符合本书意旨,也挺符合作者的“恶趣味”。就可靠性而言,“据说”太多,作者所言不可尽信,他也无意让人信服,津津乐道引人注意的,大多是些八卦,听听笑笑就算了。我比较好奇引起这些八卦的原因。
比如,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丢脑袋”呢?瑞博谈到了欧洲的颅相学和头颅崇拜。可惜未能展开。我找了找“场外援助”。有本可爱的小书,叫《人类砍头小史》。该书集合了被砍下的著名“脑袋”的各种传闻,作者惊叹:“人类的头颅是件了不起的作品。”人头在历史上甚至一度被当作货币。一种非常宝贵,也象征着权力的东西。在人类的文化传统里,活人一直向死人乞求授权,头颅作为人体抵抗腐烂的部件,仿佛能够抵抗死亡,保存生的力量。
《贝多芬的头骨》副标题名为“音乐史上的天才与疯子”。音乐家们为什么那么容易陷入疯癫呢?这个文化史的议题在20世纪就得到广泛的关注。米歇尔·福柯在代表作《疯癫与文明》里强调了疾病,尤其是“疯癫”的文化建构。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疯癫文化,对异常有不同的看法。福柯把“焦虑”定义为“某种体验的风格”,它在创伤、创伤所引起的心理机制、在病态事件的历程中所影响的重复形式之上,留下了印记。如此看来,作家、音乐家、艺术家这类容易“焦虑”的人群,难免就会多些天才与疯子吧。
瑞博还是中世纪史学家。因此,他的八卦具有历史色彩。整部作品可以放在欧洲大历史中去观察,音乐史作为文化史的一部分,如何成为窥探欧洲历史发展的一扇窗口?以及,音乐家个人如何参与了历史?
苏格兰女王玛丽和伊丽莎白一世的恩怨,早就被人嚼成甘蔗渣了,瑞博的版本里多了一个叫“大卫·里奇奥”的音乐廷臣的挑拨离间。故事未必真实,里奇奥没有那么大能量,不过优伶对君主的影响力真是好话题,也算是个新颖的视角。欧洲王室喜欢豢养宠臣,很多音乐诞生于宫廷,乐师的经济地位离不开宫廷的奖励。莫扎特的死因与竞争对手萨列里有关吗?众说纷纭,没有真相,历史在风语里掀动。音乐不是世外乐土,我们听到《英雄交响曲》,就会想起拿破仑,听到瓦格纳,就会想起德国的政治变幻。
全书前半部分讲述古希腊至21世纪的音乐家轶事,涉及人数众多,碎片化,好在文字诙谐精要,不妨当作专栏随笔。后半部分谈论音乐的神话起源与文化衍变,提供了相对系统粗浅的阐释,对欧洲音乐史能有大致的轮廓背景认识。有关酒神狂欢、瘟疫与赎罪、政治与权谋、民谣的暗黑属性等分析,体现了瑞博作为文化史学家的专业素养,他对符号的关注以及符号内涵的解释,将音乐家作为一个特定的人群从模糊的历史背景中凸现出来,从而使得整部作品在故事之余,也有了些历史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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