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神秘失踪的“水下墓地”

英国巡洋舰“埃克塞特”号在泗水海战中沉没。

从沉船中打捞出的弹药和怀表。

在商业利益驱使下，二战期间沉没于东南亚水域的大批舰艇，正面临有组织劫掠的严峻威胁。本应长眠海底的数千名阵亡者，也随着这些战舰的失踪而不知流落何方。

切开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破旧船身时，焊工们发现了非同寻常的物件：有被海水腐蚀的子弹，有横七竖八的手枪、步枪、钢盔，还有尺码很大的军靴。

这里是印度尼西亚东爪哇省布朗东港的一处简易工棚。切割作业进行到一半，穆罕默德·乌斯曼突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

他关掉焊枪，把脸凑近残骸。气味的来源藏在扭曲的金属下方，那是块烧焦的人骨。

“虽然被污泥包裹，但是那东西的气味非常独特，我绝对不会记错的，”乌斯曼睁大眼睛回忆道，“我捡起来一看，哇，肯定是根骨头，于是就把它交给了老板。”

规模空前的“水下盗墓”

残骸和遗骨从何而来？布朗东港的工人们对此心照不宣。76年前，同盟国与日本海军曾在距此不远的海面上惨烈厮杀。在这场被史学界称为“泗水海战”的战役中，荷兰、英国、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多艘战舰沉没，日军则占领了当时的荷属东印度群岛。

此后3/4个世纪里，盟军舰艇的残骸静静地安卧在海床上。然而，进入21世纪，许多二战时沉没在东南亚水域的舰艇，沦为一场大规模劫掠的牺牲品。

经前去调查“水下墓地”的军史专家和潜水员反复确认，至少已有40艘沉船完全或部分消失了——这些沉船原本是超过4500名阵亡官兵的长眠之地。

2016年，荷兰政府资助的一支探险队故地重游，旨在纪念泗水海战75周年。当时，探险队派人潜入海底，打算在沉船所在地设置纪念碑，却发现两艘荷兰军舰“德·鲁伊特”和“爪哇”号踪迹全无，第三艘沉船“科顿埃尔”号的大部分舰体也不见了。

探险队还注意到，英国海军驱逐舰“厄勒克特拉”号、“遭遇”号，以及重型巡洋舰“埃克塞特”号的残骸，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这些庞然大物长度超过100米，吨位在2000吨至8000吨不等。多年来，一直有冒险家前往“水下墓地”搜寻古董或纪念品，但近些年发生在印尼近海的，显然是一场周密安排、技术复杂的洗劫。有小道消息称，不法商人使用的打捞船配备了特种设备，包括可伸到水下200米的机械手，它能抓起沉船，一口气把几百吨金属拉上水面。

除了黄铜、青铜等可回炉的高价值材料，非法打捞活动愈发猖獗的另一大诱因是，这些沉船建造于1945年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是“低背景钢”的重要来源。由于没受过辐射，“低背景钢”非常适合用来制造医疗和科研仪器，沉没的军舰由此成为“水下金山”。

当地人不在意惊扰死者

在欧美各国，沉没军舰遭破坏激起了公众的普遍愤慨。然而，在东南亚这片摆脱殖民统治不足百年、人们一心想发家致富的地区，舆论对此的反应相当冷漠。

这种冷漠弥漫于布朗东港。阵亡者受到的“亵渎”几乎从未引起当地人的不安。

“我只知道把旧船切开。这是我这份工作唯一的重点。那些骨头？不关我的事。”47岁的苏乌丁在他妻子经营的小店里表示。

苏乌丁在2014年到2016年间在当地承包废船拆解工作。据他介绍，每天都会有大约50名工人把大堆的废旧金属切割成1.5平方米左右的小块，然后以每吨20万印尼卢比 (约合92元人民币)的价格挂牌出售，攒够一定数量的订单就装车运走。

“我们经常发现人体残骸。”苏乌丁啜了口咖啡，又吸了口烟，继续说道，“我们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也就不再关注这类东西，不管有没有死者，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

少数细心的工人提到，随船打捞上来的骨骼很粗壮，不像黄种人的。多数情况下，他们用就事论事的口吻谈论此事，说自己只是按规定把骨头交给老板，让后者处理。

没有谁知晓遗骸的去向

离布朗东港几分钟车程的苏库古墓破败不堪。这块村子中央的空地杂草丛生，五颜六色的墓碑藏身其间。

70岁的守墓人伊利亚斯隐约意识到，部分阵亡者遗骸可能就埋在这里。“听说，有些沉船里的骸骨特别多。他们(工人)把它们收集起来，塞进袋子，然后随手埋掉。我估计加起来差不多得有四麻袋。”他说。

伊利亚斯已在这片墓地待了55年。不过，即便附近真有阵亡者的集体墓穴，由于掩埋活动往往是悄悄进行的，他也说不清墓穴的准确方位。

“没准在灯柱西边？没准在灯柱和大门之间？”大概两年前，伊利亚斯听说有人掩埋来路不明的死者，还把部分遗骨扔进垃圾堆。而现在，负责掩埋的人都已远走高飞。

眼不见，心不烦？

过去一年来，荷兰政府通过官方和民间渠道，不断督促印尼方面设法搞清沉船是如何失踪的。在回应印尼媒体关于阵亡者遗骸被草草掩埋的报道时，英国议员卢克·波拉德也呼吁采取紧急行动，以“确保阵亡将士遗骨得到有尊严的归宿”。

英国外交部已通过书面形式向印尼政府表达相关意愿。一位发言人宣称：“我们已经要求印尼当局调查有关指控，如果需要，我们随时准备提供协助。”

值得注意的是，到目前为止，英国公众的反应并不如预期中热烈。这或许是因为，泗水海战对英国来说只是一场规模较小、知名度较低的战役。

相比之下，荷兰的损失要大得多。1942年2月底的那场战斗不仅让该国永远丢掉了东印度殖民地，还导致900名水兵丧生，而英国海军的死亡人数不到200人。

英国海军历史学家菲尔·韦尔无奈地表示：“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人驾着推土机穿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英联邦战争墓地，将引发何等巨大的愤怒？可是，拆毁一艘沉没在异乡的战舰，似乎不可能产生同等效果。这就是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一桩难以揭开谜底的悬案

在布朗东的街头巷尾，不时可以听到有关沉船和死者的灵异故事。

一位冒险家右手的手指比左手的短一截。他说，正要把一颗好不容易捞上来的旧子弹带回家时，后者突然爆炸，弄伤了他的手。还有一部分人担心自己被诅咒。有传言说，一名潜水员在打捞出一批“鬼魂附体”的汤勺后，不明不白地跛了脚。

即便如此，抱有猎奇心态的人依然为数众多，甚至有不少监守自盗的情况。“收藏品”中包括一只破损的怀表，几包子弹，一个赤褐色小瓶和若干金属识别牌。一些可能是从机器上拆掉的小零件被当地人固定在摩托车两侧，为车子平添了怀旧风格。

打捞出来的物品看似有希望成为证据，但没有任何一件能与具体某一艘军舰实打实地联系上。由于在打捞时磨损严重，找出一条环节确凿的证据链，可能性不高。

话虽如此，多数当地工人坚信，自己切割的就是沉没的军舰。除了随处可见的武器装备，他们还提到，船体有时会由多层钢板组成，分明是按“战时标准”打造的。

历史学家菲尔·韦尔分析认为，这种船体结构让人联想起“埃克塞特”号这样的大中型舰艇，这类船只的装甲为了在战斗中起到防护作用而采用了十分复杂的装配工艺。

看起来，在官方支持的全面调查启动前，这些失踪的舰艇仍将是个谜，一个守墓人伊利亚斯乐于解开的谜。他觉得，那些被草草掩埋、灵魂未安的死者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

“我想把他们找回来，装进棺椁，安葬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一个再也没有人会打扰他们的地方，”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扫视了一眼身旁拥挤的墓地，“但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收到任何反馈，所以，我目前只能对这一切保持沉默。”

来源：青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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