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瓦力·帕萨雷娜德纳·古力
因为好奇,我们也跟过去一看究竟。来到村头,只见一大片空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一些人高喊:“真主至大!赞美归于真主!”另一些人则不停地欢呼。
起初,我以为是在进行什么比赛,也许是斗狗,或者斗鸡。我伸长脖子向众人目光聚集的地方望去,可惜视线被人墙挡住。爷爷的朋友便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穿着波卡,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着,双手被绳子紧紧地绑在背后。
她旁边站着一个人,我猜应该是塔利班司法部门的官员。此人举起一只手,人群随即安静下来。“这是个肮脏的女人。她与人通奸,是个淫妇、妓女。”
众人高声附和,用各种难听的话辱骂那个女人。
“根据她所犯的罪,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决定判处她死刑。希望这个判决能让更多的女人引以为戒。现在,我们就将她处以石刑。立即执行。”
说完,他一只手几乎是温柔地放在女人的肩膀上,押着她走向一个挖好的土坑。他搀着女人的胳膊,把她扶进土坑,直到她的腰和地面齐平。女人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这时,我才注意到放在人群前面的一堆石块。塔利班官员走到石堆前,捡起一个大块的石头,随后像拿着奖杯一样举过头顶挥了挥:“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你犯的罪已经得到最公正的判决。”
他重新向那女人走去,直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
然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掷出石块,砸在了女人的头上。
人群立即疯狂起来,他们叫喊着,纷纷捡起石头砸那个女人。刚开始,她站在坑里一动不动,但后来有块石头砸中了她的后脑勺,她终于疼得承受不住,开始挣扎着向坑外爬。然而,更多的石头砸中她,她仰面倒了下去。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我只记得石头像冰雹一样飞向坑里,耳边一直回响着人们疯狂的喊叫。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人群的喧闹,人们兴奋的表情,爷爷和他朋友的冷静与沉默。我不喜欢那样的场面,但我也没有哭。坐在爷爷朋友的肩头,我环顾四周,看到其他一些大人的肩膀上也坐着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和我一样充满了困惑。
事后回过头看,那是极为残暴的行径,但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有它的背景。我们的国家已然饱受摧残,政治混乱,兵连祸结。由于没有权威的国家政府,法律和秩序荡然无存。数百万人死亡,成千上万的妇女被强奸,数不清的儿童被残忍杀害。人们早已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暴行。他们(塔利班)的口号是:“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和平或我们的统治,我们就强迫你接受。”
爷爷把塔利班统治下的日子称为“最好的时代”。鉴于他大半辈子都生活在战乱之中,他以及其他众多阿富汗人能有这样的感受,也就情有可原了。
然而一如从前,我们这个国家并没有跳出地缘政治的怪圈。阿富汗即将坠入更加苦难的深渊。
转眼我到了七岁。
我记得自己在厨房与客厅间跑来跑去,一趟又一趟地把妈妈煮好的茶端给各位部落长老和塔利班战士们。他们突然齐聚到我家,似乎在商议什么大事。屋子里的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
“这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说,“凭什么要我们向帝国主义屈服?”
一个叫本·拉登的沙特人——拉喇叔叔说他是个伟大的自由战士——袭击了美国。我们没有看到袭击的相关画面,因为塔利班控制下的阿富汗,电视是被禁止的,但广播里一直在不间断地报道。袭击导致了数千人死亡。听说有的人为了逃生不惜从大楼上跳下去。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就经常对我说,美国人都是不信奉伊斯兰教的异教徒。但是听着新闻,我还是感到难过,不由得想到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因为我们家有过住难民营的经历,所以我对在战争与冲突中遭受苦难的人有一种天生的理解和同情,不管他们来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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