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自由散漫

许若齐

年，我的耳顺之年。

开年不久，就是生日。我早早起，思念带我来到人世间的父母，那年今日雪后初晴，红装素裹的大气象，却没有造就一个人物出来。短信纷来沓至：证券公司、房产公司、保险公司、银行……皆是董事长或总经理携全体员工恭贺。我笑，恕不能一一回复。正是周末，妻儿懒觉至十时许，若无其事；我亦神闲气定，随手掂书便看。《活着活着就老了》，冯唐的。读了几页放下了，文字太油滑！

晚上看新闻联播，头条：中央领导慰问老同志；家人仍无动于衷。夜时，洗洗睡了。

二月底，上班最后一天，去办公室，拎走私人物品，钥匙交出，悄然离开。黄山路，一条大路曾经细又长，不知觉中竟走了个春秋。遥想当年的一些夜晚，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凉爽的晚风吹来蛙鼓蝉鸣，我与女友在黄山路上很世俗地来来回回，编织着明天的生活，内容基本是柴米油盐。今天不同寻常，怎么着得弄点诗意吧！于是就模仿徐志摩：冬天的我轻轻地走了，如同我夏天轻轻地来；挥挥手，不带走黄山路上一片云彩。

我知道，从这一天，新生活开始了，我要使自己自由散漫起来！

散漫从每天高卧做起。确切统计，上午8点以后起床占全年五分之四。一般5点醒，回笼觉2至3小时。省内某著名作家有言：睡回笼觉如同纳了个小妾一样快活。此境界我难以企及，往往是拥被一番懒慵后起来精神焕发。

隔七岔八做梦。大抵是去考场考数学物理外语之类，做不出，作弊未遂，陷于困顿中方醒，汗涔涔。

其次，掼蛋成常态。每周五固定人员与场所，已然成瘾。有人烧饭，有人洗碗，猪蹄鸡爪，肉包煎饺，水果点心，一应俱全。牌桌下狼吞虎咽，牌桌上聚精会神。每每夜半散场，或大雪如席，或大雨如注，或月光如水；一个个缩颈佝背，鱼贯出，分头走，如同地下党离开联络站点。我愚钝，无长进，已沦落至难觅牌搭子之境地。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人说：活到老，学到老。老眼昏花，一年里尚可读几本书。大多重读：梁实秋的《雅舍小品》，汪涵的《有味》，汪曾祺的《人生漫笔》……皆轻松小文，不喜宏大叙事或思想深沉之著作。新读本土作家许辉的《单独》系列、赵焰的《异瞳》，前者朴拙扎实，后者华美灵动。

下半年，迷网络小说，一部《权谋》每日刷新，亦成我每日必课。写一副县长，在步步惊心的官场，如何披荆斩棘，一步步打造属于自己的辉煌。红颜相伴，跌宕起伏。已经一千多章了，此公也官至省委常委，省辖市一把。离结尾似乎还遥遥无期……

夏天，去美国西部自驾游，不算浩瀚太平洋的一个来回，陆地驾车公里，权且为行了万里路。倘若在古代，骑驴驭马，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

初到美国，发微信，将本次自驾命名“一万里路云和月”。后觉不妥，云月当属英雄，尘土归于小民，离开了本土，也不能乱了名分啊！

原以为在美利坚开车轻松惬意，大谬也。高速路上，总是车流滚滚，速度极快，且很讲规矩。我等在国内开车不拘小节，自由散漫，语言又不通，每每驾车，胆战心惊，汗流浃背，累哉苦哉！

近天，旧金山、好莱坞、拉斯维加斯、黄石公园皆浮光掠影，印象最深有两处。一为圣巴巴拉小镇。时为黄昏，小镇正沐浴在夕阳柔和的余辉里，清洁、安静、惬意。在街头寻一露天吧台坐下，观风景，更看人之形形色色。时不时有美少女现身，个个不亚于特朗普女儿，袒露尚有度，一头披肩的金发在凉爽的风中微微拂起。饮料是贵了些，怎么着也要点一杯装模作样，拿在手里慢慢呷。男侍者很帅，愈看愈像贝克汉姆，只是多了些腮胡。二为大峡谷。尽管很多次在书中网上目睹其雄姿，眼见为实，震撼不已。

科罗拉多河发源于落基山，恣意冲动公里，刷凿出一系列的峡谷，而大峡谷则是这个系列作品里最瑰丽最壮观的一章：多公里长，平均宽度公里，最深处米，为“峡谷之王”。千秋万代，万态千姿：尖耸如塔，平积成滩；孤峰孑立，洞穴天成。尤其是谷壁地层断面，纹理清晰，层层叠叠，如万卷诗书构成的书架矗立山间，又如腾腾细浪波动迂转。

一年里，常回故乡徽州。春赏菜花，秋看红叶已然规定动作。今年往返趟，与几位少时同学在乡村租了一农家小院，群山环抱，小溪潺潺，菜地茶园竹林俱全。说“诗意地栖居”，显然抬举了我们，老了抱团取暖也还没到那个时候，无非想择一处云淡风轻、鸟语花香的僻静处，以健康渐渐老去的身心。

在此吃喝几回，大锅柴灶，鸡鸭鱼肉，淋漓酣畅。也种瓜种菜，收获甚微；装模作样劳动，花拳绣脚干活，当年的插队知青，“武功”几近全废。

乡居须有名号。“雅舍”已是梁实秋先生专有，“瓦房”亦为崔岗谢氏所用。至于“柴院”、“上水荷塘”、“禾泉农庄”等等皆明花有主。剽窃之事不为也。它终归地处榆村，二字的左偏傍均为木；房东又姓林。就叫做“双木小筑”。

桃红柳绿时，曾“拐”四女士同游徽州。不糜钱财，去不收门票的地方，吃每顿不超过一百几十元的饭菜。徜徉于油菜花中，流连在山间溪畔，看春风，听流水。来往路人侧目指点：这男子好生福气。颇有徽州员外之遗风，尚缺一小厮。

一家之中，唯我歇菜，诸多家务，舍我其谁？早年受王安忆《家务》一文点化，笃信：任何时候不要忘记操持一份家务，即便是简单的扫地抹桌，亦是我们通俗易懂活着之理由。许多事实也证明：能做家务的男人，一般不会坏到哪里去。

当下家务已大大简化，买菜烧饭凸显。我每两天去菜场、每天烧一顿饭已成定制。特置竹篾编菜篮一只，元宝形，遂成菜场出出进进唯一拎篮者。一次五颜六色荤荤素素沉甸甸。日子久了，菜场诸贩子似乎都认识了这个不侃价、不看秤的主。一肉摊老板已与我熟稔，老远便唤我，成交后还笑吟吟地补一块与我。我窃喜，以为占了便宜。

月，孙子呱呱落地，从此，身不自由，心仍散漫。身心合一，难也！我是唯物主义者，不太相信“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之类的文艺腔，权且当一段孙子，择机“突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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