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听笛双泪流

□李志胜

那天，我“独寻春色上高台”，猛然发现几个工人正在楼下修剪车库门前的两棵柳树。水泥地上，被斧头、木锯和绳子修理下的柳枝横七竖八。透过玻璃窗，我看到那已发芽、泛青的枝条，心里油然生出制柳笛的念头。于是，悄悄放下手头的工作，缩身前往，从满地的翠绿中择出几枝折下，欣欣然仿照童年时的操作，很快就制成长长短短、细细粗粗的几枚像样的柳笛来。

我回到办公室，“呜呜呜”的柳笛声吸引了同事惊奇的目光。他们纷纷站起身来，从我手中要过或长或短的柳笛，竞相放于嘴唇间，脸红腮鼓地欲寻觅些早年的童趣来。办公室的房门紧闭，不同于以往的快乐充溢着有限的空间。遗憾的是适逢工作时间，更多的矜持，抑制、“扼杀”着同事们的兴奋，可这仓促来临的“自然之声”，辐射出足够的愉悦和欢欣，在大家的心湖长久地荡漾。

就这样过去了一些时日，柳笛及它那粗憨、单纯的笛声渐渐为人所忘，惟独我无意间收存了一枚柳笛，周末下班带回家中。我把它寄寓于我的书架之上，以期这满架的书香，能把它那远去的声音和灵魂呼唤回来。

入夜，我坐在地毯上，挑灯翻读李白的《青溪半夜闻笛》——“羌笛梅花引，吴溪陇水清。寒山秋浦丹，肠断玉关情”。恍惚间，那一古朴、遥远的夜景顷刻笼罩周身：悠扬的笛吹曲《梅花落》，循着“陇头之水”，袭入身处秋浦清溪畔的李白的脑海，让先生心系西域，神情黯然。

然而，笛声远去，空余寂寞与人相随。我打开电视机，在妻儿幸福的鼾声中收看国际新闻。不料，利比亚的战事正酣，那惨痛的哭声，激烈的枪炮和硝烟，让我期待的笛声愈发遥远。无奈之下，我又一次沉浸在对唐人唐诗的阅读里。

也是“战时”，只是非今非外。被誉为“七绝圣手”的王昌龄于江上听到了笛声：“横笛怨江月，扁舟何处寻。声长楚山外，曲绕胡关深。……不知谁家子，复奏邯郸音。水客皆拥棹，空霜遂盈襟……”。

这一夜，我在阅读中反复寻找笛声，在边欣赏、边追忆中寻找笛声。那日在机关办公室里所“捡到”的笛声，我感觉是在童年的记忆里吹响的，是在家乡的堤坡上、被一双黑乎乎的小手和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吹响的。那一枚年复一年的柳笛，慢慢遗失在我长大的脚印里，可它的声音，连同它的灵魂，后来一起随我走进了学堂，走进了老师传授的知识的海洋里。

次日携妻带子，到公园游玩。在盎然的春意里，我们一家人爬“山”过“水”，泛舟湖上，甚是有种“花覆山亭暖，满河流水香”的感觉。在公园东边，连接集贸市场的小石拱桥上，我发现一位姑娘拎着一架竹笛在叫卖。那一根根精美的竹笛，是那样的眼熟，仿佛与记忆中四叔所赠予的一样。我不禁停下脚步，拿起一张用手绢擦了擦，让笛孔偎于唇边，“呜呜呜”的声响却远离美感，简直就像是前些天吹柳笛时的翻版。我将心里想买一支笛子玩玩的念头断然打翻，在妻儿的催促中悻悻离去。

笛声远去了，但我又感觉它无处不在。候于公交车站，念及王维的“陇上行人夜吹笛”，我不顾时下已是阳春的丽天白日，一如“不胜愁”的关西老将，“驻马听之双泪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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