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边的问答

在内蕴浩然的大水面前，人能够藏拙，懂得尊敬，知道服气，能够平心静气，能够知道从心而欲但不逾矩的道理。

和太太走在初春的河边。昨天上午的一场春雨，就使河水上涨了。站在河边能明显地看到河的流，看到河的流匆匆而下。这使我想起在泰国湄南河上乘船而下的情形：接近河口的湄南河，没有波浪，只有滚滚而下的河的流，似翻卷又不是翻卷，似翻腾又不是翻腾，似沸腾又不是沸腾，总之就是没有波浪的那种翻滚的河的流，滚滚而下，直奔大海。现在我们脚边的这条河，初春的河，虽然不如湄南河宽大，但河的流是相类的，河水里没有波浪，只有翻滚而下的河的流。我以前总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表述我对湄南河的观感，现在在这条初春雨水后的河边，突然就找到了：这种状态是没有波浪只有河的流的状态呀！

昨天春雨，而今天河边的小路早已干了，脚走在上面，像往常一样的脚感好。我们从上游往河流入湖的河口方向走。起初我们走得英姿勃发，走得健步如飞；后来我们走得和缓了一些，边走边环顾周围的景色；再后来我们走得愈加悠闲了。我一边走，一边观看河流的情况。我突然想起了湄南河的流，接着又想起了关于水的种种传言，不由得自言自语：“怪不得老子、孔子、庄子那些大人物都喜欢水呢！”

太太听见了，问我：“这话怎么讲？”

我说：“怎么讲？他们喜欢水是有道理的呀。”

太太说：“有什么道理？”

我说：“你看，水有包容性，不管什么东西进入水里，水都能包容。鲜花、牛粪，它都一样对待。鱼它能养得活，植物它能让其开花，垃圾它能分解、沉淀，古代的城堡它能保持其原貌，潜艇躲在水里水能够隐藏它，潜艇沉没了水也会埋藏它。再多的东西堆在水里，水还是水，河还是河，湖还是湖，海还是海，而河永远不会是垃圾，湖永远不会是牛粪，海永远不会是潜艇。”

太太说：“你这都是从好的方面说的。那好吧，我问你，水还有什么特长？”

我眉飞色舞地说：“水还有可塑性。水不会一成不变，不会顽固不化，水会随遇而安，随遇而形，随遇而动，随遇而变。水遇热成气，遇冷成冰。水在河道里就是河流的样子，水在湖泊里就是湖泊的样子，水在大海里就是大海的样子，水在碗盏里就是碗盏的样子。遇到啃不动的高山水就绕过去，碰到最小的缝隙它就能钻过去。水机灵万分。”

太太说：“那水就没有坚韧性？”

我说：“是的，水还有坚韧性。水遇到大山它会绕过去，但如果绕不过去它就会啃下去，直到把大山啃得石破山穿。碰到岩石它会绕过去，但如果绕不过去它就会坚韧不拔地啃下去，直到把岩石啃得千疮百孔，石烂水出。水来到盆地出不去，它就会耐心地呆下去，直到水满湖溢、从缺口飞流直下的那一天。水想到高原去、想到高山去，但是去不了，它就想方设法变成雨水、变成大雪，随风千里万里，降落在高原上，降落在高山上。”

太太说：“都由你讲。”

我喘一口气往下说：“水还有自愈性，人往河湖里扔垃圾，水会慢慢而耐心地进行分解，河湖最终仍会回到最初的状态。人把河里的水抽干，一场大雨河流又恢复了原貌。水又有自走性，无需谁来驱动，它自己就会走，永不止息地往下走，一直走到它自己的家园，比如湖泊、大海，它才停下来，享受着团结就是力量、扎堆就是成功的悠然。”

太太似乎在提醒我：“老子不是说过，水善于成就他人？”

我说：“是的，是的，水最善于成就他人，老子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可见老子也曾经在水边做过详细的田野考察。前面咱们说过，水能养鱼，水能养花，水还能供人吃喝，水能浮船，水能锻炼人的体魄，水能滋润万物，水还能筑墙、筑屋，水还能变成高压水枪冲刷一切污泥烂垢，水能变成雪供人赏雪景开心得不得了，水还能变成冰供人们滑冰嬉戏强身健骨，水能泡成茶供恋爱男女品茗夜话成就佳缘，水还能配成酒催情助兴但又不会一口喝醉。”

太太说：“水该流的时候流，该静的时候静。”

我说：“一点都不错，水的分寸掌握得极好，该动的时候它动如脱兔，一泻千里；该静的时候静，静如处子，静如春雨落下之前的春水。水又是博大精深的，人类现在还不能尽知水的秘密、海的蕴藏，还不能掌控江河湖海于万一。水还是源源不断的，我们都知道地球上的水是似乎有个总量的，但地球上的水又显得无限多，水总是去了来，来了去，源源不断，永无止境。但水也是有脾气的，如若有人执拗地要违背、改变它的自身规律，它报复起来也是够人喝一壶的。”

和太太谈着、论着，不知不觉地，我们就走到了河流入湖的河口。

这里被当地人称为溜子口，意思是这里的河溜子，也就是流，比河流的其他段落更大、更深、更急。

站在溜子口上，只见河湖一色，水天一色，天人一色，河湖也不分了，水天也不分了，天人也不分了。这时我似乎更知道老子、孔子、庄子他们为什么都喜欢水了。因为在内蕴浩然的大水面前，人能够藏拙，懂得尊敬，知道服气，能够平心静气，能够知道从心而欲但不逾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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