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皮皮，接我回家

徐春燕

皮皮是一只猫，丈夫李程和儿子背着我抱回来的流浪猫后裔。

那是一个傍晚，就在我下班进家后低头解鞋带准备换鞋时，角落里突然冒出一团黑影，吓我一跳。我本能地抓起鞋子准备朝它打去时，才看清楚它是一只猫，一只灰黑相间的小土猫。大概是恐惧，它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在躲避袭击的同时，发出凄厉而又微弱的尖叫，澄澈的大眼睛里透出难以掩饰的敌意。

家里怎么会有猫？肯定冤枉不了李程和儿子！

明知道我不喜欢猫，却连招呼不打就擅自带猫回家！这样想着，心中的怒气开始氤氲起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在听到钥匙转动锁芯的片刻，我已摆好严阵以待的架势，看看他们父子俩怎样向我解释！

“皮皮，你的猫舍和拉便便的沙子来了！”

“皮皮，你的猫粮也来了！”

……

这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兴奋得太过专注，直接漠视了我的存在。我有些没趣地欠欠身子，干咳几声。

“哎呀，老婆，你下班啦？快看我们领养的小猫咪可爱吗？”到底是老江湖，李程比他儿子认火候儿。

“谁同意你把它带回来的？”

李程满脸陪笑：“老婆，你别生气，是这样的。前段时间同事收留了一只怀孕的流浪猫，担心小猫出生后他照顾不了，我和儿子就报名要了一只……这不，怕你不同意就没和你说……”

不但早有预谋，而且还先斩后奏！我一时无语，愤然转身去做饭。

此刻，如果父子俩有一个识时务的，麻溜儿地跟进厨房说说好话，再帮我剥头蒜或扒棵葱，我也就借梯下楼了。结果，我回头一看，两人居然还在客厅悄悄击掌，小声欢呼胜利！

行，让你俩嘚瑟！我在勺子砸锅沿的节奏中将晚饭端上餐桌，在连呼几声“吃饭”没有应答之后，我循声推开了卧室的门，眼前的情景让我稍微平息的怒火再次复燃：细碎的沙子遍地都是，茶盅碗碟秒变猫具，猫舍就放在我的梳妆台下，皮皮则被宠幸至我新买的蚕丝被上……

“太过分了！”我厉声喝道。

李程见状，嬉皮笑脸地捧起那只小猫，套近乎地往我手里塞：“皮皮，快叫妈妈！”李程没想到我会拒绝，随着他的果断松手，垂直下落的皮皮本能地伸出利爪不偏不倚抓住了我的手背，随着钻心的疼痛，一串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不久，李程单位安排他出差。就在李程走后第二天傍晚，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客厅窗户开着，雨水透过纱窗进了屋子。就在我急着去关窗时，趴在角落里的皮皮突然“嗖”地从我面前蹿过，我急忙躲闪，不曾想，淋了水的地砖异常湿滑，我重重地滑倒在地。

晚饭后，我的腰开始隐隐作痛，稍一弯腰就钻心地疼，而皮皮在吃饱喝足之后，又不安生地用它不停的尖叫蛊惑写作业的儿子。我对皮皮的愤怒伴随着腰疼的加剧开始升级。

恰在这时，李程微信上问道：“皮皮怎样了？你没虐待它吧……”

这样的文字无异于火上浇油！

“猫，猫，猫！一天到晚，你除了猫还是猫，简直是玩物丧志！是老婆孩子重要，还是你的皮皮重要！”我立马回复。

我和李程的战争，因为皮皮愈演愈烈。

带着对皮皮的怨恨，也为了防止它继续打搅儿子写作业，我一不做二不休，用河东狮吼功和虚张声势的战术，成功地把它吓到床下，一夜没敢露面。

李程出差回来后，开门的第一件事便抱起他的皮皮，嘘寒问暖，对我腰疼却只字未提。

更可气的是，李程不在身边时，皮皮只要看见我，便会放弃正在撕咬的玩具飞快逃窜；李程在身边时，它则会冲我瞪大眼睛，弓起腰，“呜呜”地低吼着，一副随时与我决一死战的模样。

皮皮“猫仗人势”，让李程对我成见更深。他坚信我一定背着他对皮皮施加了酷刑，对我说话的口气也是连讽带刺，甚至连我积极参与的公益活动都被他说成是作秀，理由是一个虐待猫的人，能有什么爱心？

我气愤至极，不做任何解释。随着冷战的持续，皮皮也在不断长大，其恶行更是每日剧增。我千挑万选置办的家私，无一例外都成了它练“猫爪功”的对象：千疮百孔的真皮沙发，滑道灌沙拉不动的柜门，床单、衣服上除尘刷似乎永远有黏不完的猫毛，抽丝后滑稽地结成一团的白纱窗帘……

我强烈建议把皮皮关进猫舍。李程说限制猫的自由不舍得；我说那送给有小院的人家养，李程还是不同意。儿子察言观色左右逢源和稀泥，骨子里还是倾向皮皮。

我忍无可忍，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搬回了娘家，为皮皮的侵入，为李程的独断专行。在李程的心里，一只猫都比我重要，我越想越气，无数次想到过离婚。

李程虽多次上门请我回家，但绝口不提皮皮。每每看到他身上飘摇的猫毛，我就越发固执地跟他打起了持久战。见我态度决绝，没有回旋的余地，李程终于开始直面我提出的条件。他答应把皮皮送走，但请求我给他一点儿时间，说他要给皮皮找个好人家。凭他与我旷日持久的对峙和对皮皮的执着，我权且认为这只是缓兵之计。

李程又一次来找我，是一个傍晚。他蓬乱着头发，黯淡的目光满是忧郁，他哽咽着说：“回家吧，我明天就把皮皮送走……”话音未落，他的眼眶便湿润了。一个为猫流泪的男人，固然可以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但回想从皮皮进家后的种种，我的柔情又瞬间冷却。

我冷冷地说：“你先回去吧！皮皮一走我就回家。”

李程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他含泪的双眼。我无法理解。

我试着从他的QQ空间里找寻答案。QQ号是我帮他申请的，日志里，写满了他的工作备忘、生活感悟、名人名言……林林总总。在他最近的日志里，我似乎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皮皮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不会指责我抽烟喝酒做错事，它也不会嘲笑我晕船恐高换不了备胎。无论何时，只要我进门，它就会高兴地躺在我面前打滚儿……皮皮懂我，它知道这是最能让我开心的动作，它把我当做亲人和依靠。可它不知道，我已经不要它了！我就要把它送走了，它到新主人家里会开心吗？它会想我吗？它会怨恨我吗……”

李程是家里的独子，自幼娇生惯养，即便已为人父依旧是横草不拈，竖草不动。自从前几年公公婆婆相继去世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唯我独尊。而我出身农村，从小自强自立，不论家务还是事业，都小有成就。

以前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公婆一手包揽，公婆去世后，李程虽然也试着做羹汤，可他却连换个水嘴、修个插排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气得我只能一边抱怨， 一边自己动手。久而久之，我越来越强势，李程却越来越冷漠，他尽量回避与我的一切正面交集。

而皮皮，恰到好处地弥补了李程情感上的空缺。

我突然有些惭愧，我居然不如一只猫！不是与皮皮跟丈夫争宠的失败，而是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走进丈夫的心里。

我固执地认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但我忽略了突遭变故的他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从小优渥的家庭环境和父母的溺爱，造就了李程实践能力的缺失，他害怕出错，更害怕被人嘲笑。他在我面前那钢铸铁打般的形象，只不过是一种外强中干的假象。可我却从来没有用心去体谅过他，我与他锱铢必较，用近乎苛刻的标准来衡量这个未经风雨的男人。

感谢皮皮，李程对它的依依难舍，让我读懂了这个与我相守了十几年的男人。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然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这个女人，要么是他的母亲，要么是他的妻子。丈夫已经失去了母亲，我要做他背后那个一生与他相濡以沫的女人。这样想着，我拿起手机，给李程微信留言：明天一早儿，带上你的皮皮，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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