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喜洋洋

□郭发仔

如果说春日像一场不温不火的婚宴，那么太阳就是红盖头下的新娘。一早就在东边山头上蹲着，偏偏扯了几片云朵遮着羞，拖拖拉拉，叽叽歪歪，把天际染得如同一抹涂红的唇。在所有人几乎失去耐心的某一刻，忽地跳出，圆通通的一轮，红光满面，嬉皮笑脸，活脱脱是个调口味的货。

红日初升，大道上不止有霞光，还有那些急不可耐的车辆和那些磨着性子的人。东西南北中，各条出城的路上，大小车辆把车道挤得满满当当，一股脑儿往农家乐、生态公园或者乡坝头钻。但这个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跟在人家后面慢慢挪，三分钟一小步，十分钟一大步，太阳在半空里嬉笑，花儿在菜地里妖娆。堵着的人只有探出头，眯着二分眼，羡慕嫉妒恨，巴不得自己是一只鸟、一只蝴蝶，哪怕是一只被人厌弃的土蜂也行。

这完全可以理解。现在的人崇尚娴雅，得闲就雅耍，就算没个好天气，公园里、竹林下，寻了一群老大爷，泡一杯土茶，咸的淡的一顿扯，都是浓浓的烟火况味。有臭味相投的，约了搭子，麻将馆里拼一场，半开玩笑半认真，输赢在其次，相互刷个岁月安好的存在感。人生得意须尽欢，在这片休闲的大地上，人人乐其所有，就没有不得意的时候。

太阳二竿子高了，照在大地上，金晃晃，亮堂堂。河水清且浅，哗啦啦，哗啦啦，见到太阳了也闹得欢。旷野的草地上，初春的小草顾不得体面，在太阳下将一身浅绿换了淡黄的衣衫。油菜花对太阳是动了真感情，一朵朵，一片片，原本就亮眼的金黄此刻燃烧了起来，成了坩埚里沸腾的液体，似乎要在高阳之下完成生命的蜕变。温度起来了，空气开始膨胀，连呼吸都轻盈了许多，不过是热的，其实整个大地都是热的。

草地上，是一群快发霉的人。有人支起了帐篷，小小的，黄的绿的，四处散落，像彩色的蘑菇。有小奶娃儿四肢着地，爬出爬进，身后长毛短腿的宠物狗跟着一起进出。很多人在地上铺了垫布，两三个，五六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盘腿而坐，或嗑着瓜子，或嚼着橘子，腮帮子鼓鼓的，两颊红嘟嘟的，太阳已经上脸了。一向阴沉的天空洗了把脸，显出一片淡淡的深邃蓝。风筝放起来了，长尾巴的蜈蚣、展翅翱翔的大雕、小巧玲珑的纸鸢，各种各样的，高高低低，在春风里穿插着。提线的娃娃满地疯跑，凌厉的童声把地皮都炒熟了。

太阳来劲了，滋滋有声，像一团燃烧的火，原野上的一切都开始发酵，臻于微醺。梨花白，白成了玉面书生雪里红；桃花红，红出了青春年方十八的妖娆和娇媚。野花儿最打趣，无意苦争春，却在春阳里卖俏，细碎的小花，黄的白的粉的蓝的，星星点点，若有若无，藏在稠密的草丛里，像极了少女偷偷别上的发卡。一切都那么炽烈，那么激情澎湃，仿佛一场达到高潮的酒席。人们脱去羽绒服，脱去质地不同的毛衣，女子们一个个秀发垂腰，玉面红唇，衣袂飘飘的，在花树下舞蝶一般。

下午时分，很多人从农家乐里出来，把手掌抵在额头上搭成凉棚，乜斜着眼，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菜地里绿得发青的油菜，和小路边随意发挥的花草，都在春阳下精神着。时常，有人拎了低音炮，在梅花桃花玉兰树下，或者躲在老态龙钟的黄葛树须根下飚嗓子。不过，也许我运气不怎么好，几次听见的都是跑到香格里拉去的调，越听越着急，越听越上火，后背心里像塞进了几个小太阳，烧灼灼的疼。

还好，太阳柔和了许多，饱含温情地俯视这万物生长的天地人间。不过，春日的太阳来得不慌不忙，落得有些不明不白。五时许，天色开始暗淡，路上返程的车辆又堵成一条龙，急慌慌的样子，像是大雨将至时的蚂蚁。

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晒太阳是春日里的时尚，也是一个出门踏青的口令。对生活充满激情和追求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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