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背后的考量

□张大斌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婚姻是家庭的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红楼梦》是一部家庭小说，自然离不开婚姻。所有的男女，都各自归属一个家庭。每个家庭的延续，都需要一段婚姻，来成就一个家庭。

精神、肉体、物质，是支撑婚姻的三大基石，缺失一方，都不是完整的婚姻。动物般的纯肉体和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都不能形成一个完美的人类社会结构链。从这个角度讲，曹雪芹写《红楼梦》，也可以说，是借宝玉、黛玉、宝钗的婚姻困局，来解剖这个社会。

黛玉和宝玉，就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尽管曹雪芹和柏拉图并不相识相知，但却有共同的想法。贾林之间，灵魂契合，但最终是一场悲剧，没得到幸福。可以推想，即使他们真正步入婚姻殿堂，以黛玉“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敏感神经，两人也会整天拌嘴，不得安宁。贾薛结合，她们之间是兄妹之情的转换，没有爱情基础的，天天在一起，也是同床异梦。在圆房之前，宝玉干脆住在外间，等黛玉的春梦。假使像他们这样的豪门贵族，没有物资上的担忧，两种方式的结合，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宝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但是，这样的结果，人类就是自我阉割，从根本上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所以，婚姻还是要的，至少需要肉体的结合。这一点，曹公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金陵十二钗的故事里，她们的故事都有一个婚姻的内核，不管这个内核多么高大上（元春嫁皇帝），还是多么肮脏（迎春嫁孙绍祖），其结果都在命运里打转。正册的女子婚姻尚且如此，那么副册，又副册呢？那一定是更加糟糕的。

《红楼梦》前80回，集中写正册女子，写得诗情画意、写得花枝招展、写得鬼哭狼嚎、写得地动山摇，但都以写她们的精神和物质生活为主，把他们写得衣冠楚楚、道貌岸然。80回开始，忽然写起了薛蟠和夏金桂，字面上毫不遮掩地写他们夫妻床帏之事。夏金桂也是个“外具花柳之姿”的漂亮女子（不然薛蟠不会娶），但薛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见夏金桂陪嫁的丫鬟宝蟾有三分姿色，便趁势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人脑子也弄来给你。”薛蟠这个呆傻，就是一头发情的猪。夏金桂婚前就“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岂能容这等欺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估摸他们正在关键时刻，让丫鬟香菱进去搅局，一箭双雕，既搅黄了薛蟠的好事，也警告了香菱。薛姨妈过来和夏金桂拌嘴，也只好指桑骂槐，奈何不得。后来，薛蟠犯事被官府缉拿，夏金桂人财两空，直接就干上了偷人的勾当，只剩下肉体的欢愉了。不巧被香菱撞见，便设计毒死香菱，却阴差阳错毒死了自己。都说兰陵笑笑生是雪芹的老师，《红楼梦》是从《金瓶梅》脱胎而来，这里的夏金桂，是不是有点潘金莲的意思？列为客官自己掂量。

古代男子休妻有“七出三不去”，“无子、淫佚、不事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为七出。人们不仅要纳闷了，夏金桂如此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刚入薛家便犯了不事姑舅、口舌、妒忌三条，薛家却奈何不得。这就要看婚姻背后的原因了。香菱说薛家和夏家：“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香菱还说夏家：“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如今大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论名气，薛家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夏家属于高攀。然而，此时真实的薛家，却只剩一副空架子。在进京之前，因为不善打理，他们的生意就被伙计们“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姨妈在左挑右选之后，仓促和夏家联姻，其实是看上了夏家的财产，夏金桂又是独苗，除了丰厚的嫁妆之外，以后的一切财产，其归宿自不待言。如果不打今后夏家财产的主意，凭封建体制中男性的主导地位，可以一纸休书解决问题。但休书的同时，还得偿还女方的陪嫁，这也是规矩，破不得的。以当时薛家的衰败，一定是退不出夏家那份丰厚的陪嫁了。夏金桂也是绝顶聪明的人，她一定是看清了薛家的外强中干，才敢这样嚣张。如此看来，夏金桂的婚姻，在不幸之上，还要加一层霜。

当然，曹雪芹是希望人类社会不断延续的。他在夏金桂死后，让香菱这个苦命的女子嫁给薛蟠并扶为正室，让他给薛家生下一个孩子，延续了香火，才难产而去。

如果说婚姻是人类社会幸福的根基，《红楼梦》就是一本错误婚姻案例集。性欲虽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但人类之所以成为地球的主宰，重要的是人类懂得适度地控制自己的本能，用婚姻模式保持相对固定的性伴侣，从而使人类得以延续并不断进化、不断提升文明的水平。把肉欲升华成爱情，把延续后代升华成亲情的纽带，使人类社会成为一个充满爱心和温情的大家庭，这当是《红楼梦》留给后人的又一笔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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