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具有伟大人格的伟大人物 读林语堂《苏东坡传》有感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中，对苏东坡有一句最经典的概括：不可无一，难能有二。众所周知，作为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苏东坡在诗词、散文及书法绘画方面，均达到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但如果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构成一个伟大人物的全部。事实上，苏东坡的伟大远不止是他难以超越的天才性，林语堂在这部传书中，他最着力的地方，是对苏东坡人格魅力的解构与还原。那么，在林语堂所展现的苏东坡人格构成中，最具魅力的部分在哪里？

很显然，他的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精神，应该是苏东坡人格中最浓郁的底色了，而这也正是他让所有中国人感到可亲、可敬、可爱的所在之处。林语堂称苏东坡是“百姓的挚友”，毫无疑问，他是当之无愧的！当然，作为人类的良心，雨果、托尔斯泰、陀思妥也夫斯基等等，他们与苏东坡一样怀有深沉广博的人道主义情怀。而苏东坡的独特性在于，他以一个官员的身份，始终以具体行动来护佑受苦受难的民众，为他们谋取实实在在的福祉。这在当时的漫漫长夜里，这种民胞物与的人道精神，无疑是一束微弱而温润的人性烛光，在中国漫长的封建官本位时代，他的存在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当然，这样有悖于时代主流的意识和行为，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实际上，苏东坡为官生涯中所有遭遇的挫折、排挤、流放，他的一切困境磨难，可以说，几乎全部源于他为饱受困苦的苍生们遮风拦雨所招致的。

在《苏东坡传》中，林语堂不惜篇幅地为我们展示了一系列苏东坡实践他的人道主义精神的个案实例。仅仅以他任杭州太守为例，在短短一年半时间里，苏东坡对全城公共卫生实行了一系列改革或重建，其中包括一个清洁供水系统和一座医院。在修建医院时，除了公款投入，苏东坡自己还捐出了五十两黄金。据林语堂考证，这座名叫安乐坊的医院，是中国最早的公立医院。自然，也是中国普通民众的第一个生命庇护所。此外，苏东坡还组织疏浚了运河，修建了西湖，让杭州老百姓从中受益无穷。特别是在杭州遭受洪灾时，苏东坡为救助灾民所付出的心血与努力，使当时成千上万的杭州百姓免于绝境。苏东坡说，为太守成功之道，是使民不畏吏！仍然是在杭州太守任上，苏东坡在处理公务时，留下了不少富有人性光泽、令人津津乐道的义举。这里不妨实录一例。有个开扇子店的商人因债务被人控告，欠债的原因是当年夏天多雨天凉，扇子滞销，致使无钱还债。苏东坡听罢陈述，让店主把剩下的扇子拿来，在扇子上挥毫泼墨一番，然后让店主拿去卖了还债。苏东坡的字画在当时千金难求，店主的扇子很快被抢购一空。这一个案所透露出的，显然不止是苏东坡横溢的艺术才华。而我们可以轻易触摸到的，是这位仁慈的法官心底最柔软、最温暖的部位。

中国的士大夫历来遵循这样的一个传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苏东坡的超越性在于，即使身处流放之地，他的人道主义情结依然成为他面对芸芸众生时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苏东坡被贬惠州时，了解到一件令他痛心疾首的事。农民向当地政府交纳捐税，由于丰收，谷价下跌，政府拒绝收取谷子，要求交现款。这样农民卖出的谷价低，而交纳的捐税现款却按谷价高时计算。结果，农民还一斗的粮税，却需要卖两斗的谷子。苏东坡虽无权直接过问此事，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为民疾呼。苏东坡向当地官员程之才建议纠正这一勒索农民的现象。数月之后，程之才向朝廷呈请了苏东坡的建议。在苏东坡之后的其他贬谪之地，类似之举比比皆是。苏东坡一生最景仰陶渊明和白居易。但陶渊明身处东晋的黑暗政治时，选择了归隐田园，遁然世外。白居易面对中唐的败坏时局，选择了亦官亦隐式的“中隐”，以此来保全自身。在这方面，苏东坡显然是个超越者。尽管他在人生的态度上潇洒旷达、纵情豪迈，但一旦触目人间的疾苦，听到百姓的呻吟，苏东坡无论身处穷达，立马拍案而起，完全是一副斗士的姿态，在这一点上，他同时也在一次又一次地超越自我。

与苏东坡人道主义精神遥相呼应的，是他的疾恶如仇和对道义的刚正不阿。这是苏东坡的人格中同样令人敬仰的一面。我们知道，苏东坡为官生涯中的沉浮起落，大都是与王安石的变法革新纠缠在一起的。应该说，王安石的变法是顺应那个时代的迫切需要的，但在操作的层面上却伤及到老百姓利益，这一点是苏东坡最无法容忍的。在当时反对王安石新政的人中，有的退隐林下，有的潜心治学，就连他弟弟苏辙也选择了明哲保身。只有苏东坡以舍我其谁的无畏之气，只身一人起而抗争，为民请命。除了不断向朝廷上奏表章直陈己见，苏东坡还运用诗歌来指斥新政之敝，陈情人民之苦。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了乌台诗案的发生。乌台诗案之后，苏东坡被贬黄州，在那里他写下了一首著名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从这首悲凉清冷的词中，我们看到的苏东坡依然是一副不屈不挠、桀骜不驯的姿态。

当然，如果说一个既悲天悯人又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苏东坡，令人可敬的话，那么他对人间至情的深爱与眷恋，则是如此的感动人心、使人着迷！其中最打动人心的，莫过于他与弟弟苏辙的兄弟之谊以及他对亡妻的一往情深。苏东坡一生的来往诗中，最多的当数他与苏辙之间的唱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另外还有一首诗：“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这是乌台诗案发生时，苏东坡在狱中写给弟弟的，可谓道尽了生离死别，写满了苏东坡对兄弟之情的无限眷恋和不舍，读来令人肝肠寸断、黯然神伤。

比之更打动人心的，是那首著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数话凄凉。纵使相见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是苏东坡在妻子王弗逝世十周年时写的一首悼亡词，或许，苏东坡的爱妾朝云正是从这首浸满泪水、饱含思念的词中，读到了苏东坡的重情重义、铁骨柔肠，因而在苏东坡漫长的流放岁月中，唯有朝云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序中，对苏东坡作了这样概括性的勾勒：“一个禀性难改的乐天派，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者，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仁慈的法官，月下漫步者，诗人，散文家，画家，书法家等等，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概括苏东坡的全部。”真可谓“说不尽的莎士比亚”。也正因如此，林语堂在《苏东坡传》序中留下了另一句简洁而贴切的评语：每一个中国人，只要一提到苏东坡，都会发出温暖而亲切的一笑！

（三等奖）

徐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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