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正午,夏日的阳光明晃晃的耀眼,抬头仰望三楼西头那扇窗棂,恍惚看到,十八岁婴儿肥的笑脸,对着楼下的我,问道:喂!是找我吗?
是的,是找你,但你,又在哪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三层筒子楼,外墙的红砖毫无遮拦地裸露在空气中,砖缝细密地以“品”字型相互衔接,说不清是电线还是网线,根根撕扯着它衰老的身躯,又撕扯着伸向远方的另一建筑物,这明显是一座危楼,东西两个门口已经被封死,这里好久不能住人了。
离开这里已经三十年,时光已经久远,记忆却愈加深刻,寻觅生命中曾经的足迹,回味那段人生最美好的,最珍贵的,最懵懂的青葱岁月,也是一种浪漫……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冬季,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小伙儿扛着行李铺盖,塞满两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开进四宝山一家化纤厂。集体宿舍就是这座筒子楼。
走廊堆满杂物,没有照明。偶尔有老鼠出没,所以门总是关着的,从门缝挤出一线光来,使走廊充满朦胧的暧昧。走廊中段,是公用的卫生间和洗漱间,没有门,是走廊光线最好的地方,也是最潮湿最喧嚣的地方。南北依次排列单间,每间大约十五六个平方米,运气好的,住到朝阳面,冬天可以享受一点正午的阳光,住到北阴面就惨了,筒子楼没有暖气,晚上的一盆水,放到早上就冻出一层冰碴子。
女生怕冷,偷偷用电炉子取暖,烧断保险丝断电,是家常便饭,还要躲避后勤管理员没有规律的检查,运气不好,电炉子就被没收拎走。每月工资19元,再加5元菜票(保健费),可以到食堂吃一毛钱一份的菠菜汤,两毛钱一份的炖豆腐。
渐渐就有姑娘小伙儿看对了眼儿,结婚组建小家庭,厂里会调剂出一间房,双人床,长沙发,组合柜,成为婚房的标准配置。煤气灶设到走廊里,每当饭点儿,走廊就成为一个公共大厨房,各个炉灶上,煎炸煮炖,烟熏火燎,五味掺杂。条件虽然俭朴,生活得却知足快乐。
那时没有手机,没有抖音,没有防晒霜,没有口红,交通工具是厂里的班车和徒步走。计划经济时代,吃穿日用俭朴而单调。我们穿着自己母亲缝制的老式棉袄,外套也是母亲缝制的平纹花布罩衫。素面朝天的女孩子,脸上满满的天然胶原蛋白,刚刚下过夜班,还顾不上睡觉,约上几个室友,坐班车到市区中心路,为的是吃一块糖心烤地瓜,喝一碗新华饭店的豆腐脑。烤地瓜香甜软糯,热气蒸腾,豆腐脑碗里漂浮着一层红火火的辣椒油,连吃带喝下肚,热乎乎的感觉,就从心里开始逐渐温暖了全身……
那时的女孩子不矫情,不知道什么是委屈,我们单纯如一张洁净的白纸,在这个远离市区偏僻的角落,我们愉快且安心地工作生活着,无法预料几十年后的社会,会发生如此大的变革……
国营大企业,就是一个小社会,曾几何时,这里小学校,幼儿园,俱乐部应有尽有。而如今,昔日高耸的厂房,宽阔的厂区,已经被围挡起来,成为开发商的建筑工地,小学校被两扇破旧的铁门紧锁,里面荒草丛生,楼头三两个老阿姨,在乘凉闲聊,我试图从她们脸上找到熟悉的记忆,没有,一切都是陌生的,破败的,昔日的辉煌早已消失在尘埃里……
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时代变迁,离开东城三十年,竟然找不到通往厂区的路,是新修的小立交,迷惑了我的双眼,那条常常让我恼怒,扎了无数次自行车胎的石子土路,在哪里?
厂部办公楼前的那棵垂柳,也曾替我遮挡过骄阳,办公桌上那张刻了一半的蜡纸,第二天就会变成油印的简报,分发到各个车间的生产一线。
建厂二十年的厂史展览,记载了这片厂区的崛起和辉煌,长达万言的解说词里,记录了我的师傅们,我的前辈们在艰苦的条件下的奋斗历程,那些建厂的功臣们,现在又在哪里?
废墟之上,即将崛起一座现代化的生活区,废墟之下,掩埋着一代人的奋斗历程和青春芳华,生活在这个时代,亲眼目睹了一个工厂的兴衰荣辱,而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这里又将经历怎样的变迁?
日子像读过的书,一页页翻过。筒子楼如风雨飘摇中的老妪,孤独凄清。偎在她的膝前,轻抚她暗淡的肌肤,就像远嫁的女儿,探望她的娘亲。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你倦了,累了,支撑不住了,轰然倒下的那一刻,你将幻化成春风,幻化成秋雨,幻化成思念,永驻心间……
我流连在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却俨然一个外乡人,闯入陌生的巷道。筒子楼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止步,若干年以后,我们都将成为一粒尘埃,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天地之间。
曾经,18岁的我站在筒子楼的窗前,凝望远方的梧桐,花儿开了又谢了,叶子绿了又黄了。我用稚嫩的想象和有限的认知,尽情编织自己未来的人生。几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那窗口的少女,消逝了的笑靥如花,在哪里?在我鬓间飘飞的白发里,在我昏花眼角的皱纹里,在我一低头的沉思里,在记忆里,在生命里,在梦里……
一梦千秋,你我皆过客,白云苍狗,没有岁月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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