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唯螃蟹

所谓“秋风起，蟹脚痒”，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又到了品尝螃蟹的时节。

吃蟹的人讲究“九雌十雄”，意思是农历九月份的雌蟹正肥、十月份的雄蟹最香。在集市上见到价格合适的蟹子，我是看在眼里、痒在心里，然而兜里的钞票不能让我有那么多的讲究，将就着挑选几匹倒也心满意足。清蒸的蟹子端上桌，满屋飘香，勾人馋虫。妻子说：蟹子应该最后吃，否则吃过蟹子会觉得其它的菜什么滋味都没有了。话是这个理，但是看到殷红鲜美的蟹子，谁不想先尝为快？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垂涎欲滴、迫不及待的女儿。《世说新语》中毕卓常常“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形象极为肆意豪爽。但是蟹的美味，还需蘸着蒜泥姜醋，啜几两白酒，趁热细细品味的。先吃蟹脚，横在嘴里轻轻咬开，露出白皙的蟹肉，蘸一蘸姜醋，且吮且吃。女儿喜欢将腿肉一一剥好，放于小碟，然后品尝。我始终觉得边吮边吃更有味道，虽然吮吸有时会发出不雅的声音。从前就有人说过“大碗量酒，吮蟹当肴，神仙不换”这样雄健的话语。吃完蟹脚，再开蟹甲。剥开蟹甲，两边白色的条状物的鳃，以及口腔下面的胃，是寄生虫、不洁物聚集的地方，应剔除干净方能食用。蟹膏蟹黄是蟹子的精华，像极了咸鸭蛋的蛋黄，且膏满脂丰，醇厚鲜美，非蛋黄所能相比，需用小勺挑着吃，筷子容易夹碎，散落在碗里、醋里有些可惜。吃完蟹膏蟹黄，剩下的蟹肉可化整为零，大口咬食或是细嚼慢咽，皆得其味，再浅浅地喝几口酒，果真是神仙不换！如果蟹甲里还有些残余不忍舍弃，就舀一点醋放进去，用小勺边边角角地掏一掏，最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吧嗒一下嘴，作为收场。

曾有人撰文介绍食蟹用的一整套工具“蟹八件”，这八件东西分别是小圆砧、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和小匙，具有垫、敲、劈、叉、剪、夹、剔等多种功能。《美食家》里朱自治自诩某年重阳节吃蟹，光是工具便有六十四件，全是银子的。我有时会联想，这些工具放在桌上，像是摆地摊，又像是手术台上各就各位的手术器具，台面小的恐怕容纳不下。吃一匹蟹子动用这么多的工具，没有一个小时是打不住的，是一饱口福呢，还是炫耀一下十八般武艺？一种食物能衍生出这么多的工具，非蟹莫属。我们是普通人家，既没见过那些繁杂的工具，也不想拥有那套劳什子。我们的工具是一副筷、一只勺、一油碟，当然还有一双灵巧的手。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这样说：“予嗜此一生，每岁于蟹之未出时，即储钱以待……自初出之日始，至告竣之日止，未尝虚负一夕、缺陷一时。”看来笠翁先生嗜蟹名不虚传，而且牙好，胃口也好，我们若是连吃一两餐蟹子，嘴巴刺破不说，甚至还会闹肚子。蟹毕竟是水生性寒，体质虚寒、虚弱的人不宜多吃的。北宋苏东坡既是文学家，也是美食家，自称“吴中馋太守”，有诗这样写道“堪笑吴中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

说到螃蟹诗，就不能不提到《红楼梦》里第三十八回，大观园里的公子小姐们菊花斗诗、持螯赏桂之后，还要题咏螃蟹，薛宝钗的一首“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引得众人不禁叫绝，还奉为食蟹的绝唱。与其说这首诗“讽刺世人太毒了些”，还不如说是薛蘅芜自己命运的写照。林黛玉这一回中的《咏菊》《问菊》《菊梦》，以及提笔一挥的和蟹诗“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等句，品读起来给人有些孤标傲世、高洁凄清的感觉，结合作者的身世、性格和归宿，也有种命运的寓意和暗示吧。

章荣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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