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心灵之痛的抚慰与幸福密码的探求

中国的农民工是都市化文明进程的产物，其数量高达数亿之巨，散落在都市的丛林里。这个身在社会底层的庞大群体，背井离乡，告别亲人，进城务工，游离在都市与乡村的夹缝之中。他们生计艰辛，工作繁重，缺少安全感，精神无根，进退维谷，其身陷都市没有归宿感的困扰，以及因城乡文明观念冲突所导致的种种社会问题，因文艺作品文学性、人性化的反映，也因各种媒体聚集的报道而愈来愈得到全社会的广泛关注。辽宁青年作家李铭的长篇纪实文学《农民工性生活：情迷都市》，因其反映农民工生存状态的书写，通过对农民工性生活的调查实录，比以往反映农民工生活的作品，更具集中、全面、深刻，从而，抵达了农民工鲜活、立体的生命状态，进而，抚慰了农民工被社会纷纭复杂现象遮蔽下的心灵之痛。

告子曰：“食色性也”，他主张食、色为人类生存所必需。谈性，在当下虽早不是禁区，但一旦要进入某一个体具体的性生活作为话题，因牵涉其个人隐私，估计没多少人有勇气袒露。这无疑给采访带来了难度。正因如此，作者开始接手任务时，深知任务之艰巨，也曾打过退堂鼓。但约稿编辑的真诚和信任打动了他，责任感也让他鼓足了担当的勇气。因为他是农民的儿子，在成为作家前，也是从村庄打拼进入到都市扎根，曾是浩浩打工大军中的一员。他首先从返归故乡的“寻根”村庄着手，去沿波讨源，以洞悉农民工前身的生存环境和生命状态。由此，就可高屋建瓴深入他们的内心，抓住他们的魂。是的，他要为农民工画魂，而不仅仅是画像。

李铭回归到故乡的村庄，由此出发，开始了对本书的建构。虽一切都变得轻车熟路，但其所写的非虚构故事，一反他过去作品的诗意和温暖，而让人读了倍感辛酸而沉重。透过这沉重，仍然让我们看到他从容深情之下，所蕴含的悲悯、思考、追问和祈愿。全书共六部分。前五部分，通过曾亲历打工生涯或对村庄、亲友工地之数十个活生生个案的采访实录，最后一章用“任重道远·他们的声音”用网络和媒体关注农民工性生活的案例，既拓宽了面，又看到全社会为推动农民工性生活所做出的努力。由此，分别担负起本书既有景深感，又有宽广度之重任，以达尽可能全面、厚重之功效：其一，对农民工这一群体形成之历史原因进行了追溯，“在乡村，也有为了能够常年过性生活，坚持不出去打工的人家。但是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性是满足了，物质上与其他人家相比之下的匮乏，叫他们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落差和精神压力。出去打工，似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由此，探究出他们“幸福”与“性福”难以两全的尴尬之境。当然，农民进城打工，还有科学种植带来劳力的富余、向往城市文明等诸种因素有关。其二，探讨工地性文化。他们不仅要受工地老板内部印制钱票，叫做“鬼钱”的盘剥（老板严禁民工们到外面消费），而且，还要忍受劳累后生活单调乏味的寂寞，于是，只有靠说黄色段子和开玩笑的荤话，来打发时光。讲黄段子，看黄色光盘、黄色书刊、色情图片，自然成为工地的性文化。“这种‘性文化’是粗鄙的，甚至是龌龊的、丑陋的，但是它却是属于人性的。”其三，对进城的农村打工妹，进行了关注分析，“她们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却处于对性的懵懂好奇的阶段。因为没有正确的渠道去了解性，被人欺骗、怀孕流产、染病等屡有发生，她们的故事发人深省。”其四，对“临时夫妻”这一畸形社会现象，开辟专章进行重点剖析，“引发农民工结成‘临时夫妻’的原因，不仅有长期两地分居的问题，还有城乡文化冲击、碰撞的原因……消除农民工生活上寂寞感，需要城市以包容的心态接纳他们，组织农民工参加其所在社区的文娱活动。另外，城市还要免费给农民工组织一些有关家庭伦理和法律方面的知识培训，以增强农民工的家庭责任感。”这无疑有着启蒙性质。

李铭的采访是扎实的，充满了激情和智慧，他的写作不仅诚挚，而且是“在场”的。他不是简单的心灵“在场”，而是感同身受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从常识出发，通过对家乡民工“前世今生”的勾连和书写，用一个个饱受生存艰辛和性压抑的心酸灵魂之再现，去抚慰农民工被遮蔽的心灵之痛，从而唤起全社会在任重道远的路上，为农民工能有发自内心的笑脸，尽一份力量。

在本书的结尾李铭以朴实而真切的话语，呼唤并坦露其美好祈愿：农民工性生活问题，是最基础、最大的民生问题。“被窝子”里的事情不是小事，它关系到我们的国计民生，人们的身心健康。关怀农民工性生活，是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的标志，是一个政府人文情怀的具体体现。我们希望看到农民工性生活问题得到更多、更大范围的关注，一步步妥善解决。我们希望看到他们的脸上能够绽放幸福的笑脸。

李铭不仅深切关注他人的幸福，而且还将自身关于幸福的体认，形诸于笔端结成散文集《每天幸福一点点》。幸福，这个字眼，在李铭的一系列小说中，成为他走进文学大门，遥望精神家园、寻找温暖消解疼痛、关照严峻现实的关键词。寻找、创造、品味和诠释幸福，这成为李铭小说写作的动力和旨归。

《每天幸福一点点》那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文字，那一行行朴实而细腻的叙述，那能触及生活细微深处和作者心跳脉动的字里行间，让我看到了文字的力量和神奇，让我触摸到关于生活、关于幸福的细枝末节，让我收获了感动和温暖，让我寻到了通向成功和幸福的密码：

成功在艰辛的风雨之后，幸福在寻常的不经意之中。

在我看来，《每天幸福一点点》体现出一种生活态度，既有自我创造幸福能力的自足，也有面对物欲自我膨胀的坚守。这阐释未必准确，但一定出自我读后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悟。随着李铭的笔触，李铭故乡的辽西山水和风土人情，在我这南方人的眼里，显得那么亲切和富有灵性。它不仅寄托了作者对故土的寻根、书写着成长的记忆，而且通过《官街》《官道》的变迁，追问着农村向城市化进程中，浸染一代代人朴实美德和风俗传统的流失。这追问，并不大声疾呼，而是以昔日乡村种种富有乐趣而幸福的细节，再与今日整齐划一浅显而无乐趣与期盼的节日作比。作者的爱憎，力透纸背，一切都在不言中，读者自会了悟。

李铭不是诗人，但他的散文有着浓浓的诗意元素。单就《赶几朵白云回家》《捧一缕春风回家去》等篇什的标题，就令人赏心悦目。在他的笔下，风霜雨雪，狗羊鸡鸭，无言的村庄，皆有灵性和温情，有着童话般的意境，作者温暖感恩家乡和生活如水晶般的心，如在目前，弹奏出故土的诗情画意。虽然有着远去失落的况味，但因这不是诗歌的歌吟而使人更为神往和留连。在亲情的书写上，李铭用若干篇什，但都与蔬菜有关，写活了母亲的辛劳和对土地的眷恋。《乡下的呼噜》用呼噜这一细节，刻画了一个为不影响子女休息蓄意克制呼噜，一生都为后人着想的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另一篇没有血缘的亲情《世界上最疼我的叔叔去了》，因叔叔对“我”的懂，不仅成为忘年交，成为“我”的精神导师，而且成为“我”通往成功之路的见证者和鞭策者。人心之间的沟通和温暖，才使人类变得可爱与健全。质朴和诗性，以温暖的眼光看这个光明与黑暗相生相伴的世界，以感恩之心，书写出情真意切的文字，这是李铭写作的特质之一。

李铭也写文学成长途中的疼痛，但它更是为了衬托温暖、传承温暖、放大温暖。这疼痛关乎生计，关乎家庭的重任，也关乎文学跋涉的艰难与对信念的坚守。最值得称道的是，在生活中，他每获得一点温暖，都化作前行的动力，用温暖的文字，让坚硬的生活变得柔软而多情，照亮自己，也照亮他人。他不矫情，但他多情多才多艺。他自比为文学星空下数星星的孩子，他具有孩子般的童真慧心。于此，才会有《城市街头的那些树》。这些树，人工培植，命运不定，远远离开了大自然，犹如进城的打工一族，没有了故土的根，根须被禁锢，不能自由串门。它们活得并不自由惬意，虽妆点了城市的亮丽，但从生命的角度而言，树们遭到了人为的腰斩，只不过沦为城市喧嚣的吸附者。作者看到了树们的牺牲，由此而感悟，洞悉到“自由或者文明，它们都不在某个时间和地域之中，它们其实一直隐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由物而及内心，把寻常的事物写得不同凡响，这不只是眼光敏锐与否的问题，而是要有一颗善良悲悯的心。有此一心，世间万物都会变得可爱而温暖。这是李铭写作的另一特质。

李铭的散文还有诸如不跟风、不媚俗、坚守自己，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的特质。应该说，这是他的为文态度，也是他最为聪明的地方。人生苦短，攻其一隅，扬长避短，则事半功倍。人最难得的是保持自己的本色。其《蔬菜男人》最令我赞赏。他在成功之后，仍念念不忘初入城市四年的卖菜生涯，曾把自己定位为与“精致男人”有别的“蔬菜男人”。这不是他的自贬，而是他生性幽默笑对生活的豁达注解。卖豆腐的老杨，每到初一赶庙豆腐都要减价，三年来，让老主顾们受惠多多。作者问，赶庙那天不做不行吗？老杨说，挣不挣钱是次要的，这片都吃惯我做的豆腐了，不做咋行？在作者看来，老杨虽人微言轻，但他在乎自己的价值。只要他自己在心底认可就成，价值大小与外在身份无关。于是，作者自问：我是否也应该像老杨那样，有一颗虔诚的向佛之心呢？作者找到了，那就是热爱生活之心。于此，作者有了明确而理直气壮的定位：“老杨可以做豆腐，我也可以写文字。他不做咋行？我不写咋行？”“精致男人”，也可以从“蔬菜男人”升级，成功源头原来在这里啊。

李铭一路走来，因幸福、悲悯、疼痛、温暖的合奏而书写出一曲曲动人的篇章。但他的出发地是人性本善的善良。他曾经自认渺小而卑微，是文学传承的中华文化的伟大，才让他自信满满，内心强大，找到他人生的坐标。善良是人类友好传承下去的基石。文学因善良而高贵。感谢文学精神的高贵吧，我们才有理由坚守文学映照下的五彩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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