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五丰滩

□张梅

九月初，天依旧热，比八月大暑时节还要热，夏的风格颇为霸道，有些恃强凌弱的气势。在四季中，秋是“中年惟好静”的淡泊修禅。

草木们不管夏的暑气消不消散，已经在秋的站台整装待发。柳、松、杉、杨、槐、枫、鹅掌楸……树们列队呈现出萧萧秋意，叶片由绿转黄，从荣的鼎盛迈向枯的寒瘦之境。江边的响叶杨林，数百棵甚至更多，枝丫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时已经开始落叶，风过时簌簌有声，拍掌一般，很有音韵美，正应了它的名字。新铺的步行道上，洒落黄枯的叶片，慵懒恬静如安睡。

如果想在树与树之间的小道漫步，还得等待一段时日，夏日肆意生长的灌木杂草侵占了小路，只有等丛生的杂草枯萎疲软，信步而行，如踩软垫。地上落叶厚积，坐下可以，稍微开阔的树间空地，躺下也可以，任秋阳和斑驳的树影印在身上，融于其间，成为一枚安静的叶片。

原先这一片是杂草丛生的河滩，名五丰滩，抑或是乌凤滩。两种名称各有意蕴。前者有仓廪丰实之感，五谷丰登，丰年留客足鸡豚，林边人家，猫懒洋洋地趴在砖垛上晒太阳，鸡群散于院落、草坡，到处扒拉寻食，林中断裂的枯枝被捡拾捆放于檐下，化为灶间毕剥作响的火苗，黝黑的锅底炕出焦香的锅巴。这是往日情景，浓浓的烟火气让人怀念。

在这里，丰盛的不是稻田，而是草木，林间坡地全被草木占领，小路以外的区域，没有人去打扰野草灌木庞大家族的生长繁衍。翅果菊亭亭玉立如佳丽，野生野长却自带风情；毛牵牛显得有些孱弱，像是打碗花的浓缩版；水竹芋的紫色碎花攒聚在一起，随着风轻轻摇曳；贼小豆名字虽然不雅，作为野花一族无人问津，却也随蔓开花，像是散落草丛的玉珠；红蓼大丛大丛的，“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一下子就有了宋徽宗的画中意味。蛱蝶忽高忽低，最美是展翅之时，薄翼上金色与褐色的斑斓无比的豹纹，很是灵动，小心翼翼地靠近，等它停于叶片时，蹲下身良久，也无法用镜头拍下它展翅之美，只见它双翅合拢，如同枯叶一般，似乎整个世界都静寂了下来。

询问地名由来，得知一段传说：清乾隆年间，有位盐商，利用这片荒滩水陆运输之便，建了一座五丰盐仓，因而青弋江畔盐艘鳞集，关王渡口车水马龙。曾经觉得五丰滩的叫法过于俗气，如今却偏爱起来，有过日子的踏实、质朴。家乡的旧日地名，譬如老人桥、笆斗巷、小牛圩，细细品味，就是一帧帧风俗画。

此滩又叫乌凤滩，可能只是“五丰滩”的谐音。叫乌凤滩也不错。乌鸦为人熟悉，乌凤神秘莫测，是古籍中出没的神鸟。范成大《虞衡志》云：（乌凤）形略似凤，音声清越似笙箫，能度小曲合宫商，又能为百鸟之音。行于林边，不时见鸟扑翅飞过，白鹭、夜鹭、山麻雀之类，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只能远远望着。

没有乌凤，但有群鸟。鸟不像花木，拍个照，搜于某个软件，得知芳名。可对于鸟，或惊鸿一瞥，或遥在枝巅，或只闻其声，低低高高，滚珠碎玉似的。鸟语花香皆文章，落花流水亦锦绣，伫立良久，只为听这自然中恢弘的交响乐。

林木相围，鸟鸣林间，暮色被夜色取代，沿路的灯亮起来，晚间散步的人仍有兴致，此时万籁俱寂，偶有擦肩而过的细语。不远处的河流、河畔的密密苇丛、自在生长的稀疏如睫毛的蓬草，均被夜色勾画成淡淡剪影，水墨画一样舒展开来。草木的气息浓起来，万千草木集体运气吐纳出这世间最好闻的气息，虽然此时没有什么花香的融入，但气息更显得稳妥而绵长，给予人慰藉。从河滩林边离开，街市的嘈杂和灯光的密集现于眼前，人，又如同置身于不透气的逼仄让人闷倦的空间里。

这闲暇时的行走在家的附近，河畔、郊野为佳，退而求其次，公园也行，人工的建造少了自然率真的野趣，但有花有草有湖有桥，边走边看，也像萧红所说“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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