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记 请唤我的名字

高绪丽

我家房后的阿东，年龄比我大一岁，我俩一起入的学。

入学的头一天，阿东的娘来到我家门前拦住我，说：“妮呀，我们家阿东你得帮大妈看着点，他要在学校不听老师的话，你得回来告诉大妈一声。”我应下了。

开学了，我与阿东一起到邻村的学校上学。阿东好动，路上不是捉虫子就是抓青蛙。女生都不喜欢与他一起，他老爱捉弄她们，但我不怕他，我有他娘当护身符。

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也是邻村的。他姓张，四十多岁，身高1米7左右，偏瘦，平常眼睛小，只有发脾气的时候，双目瞪得浑圆。我们班的女同学学习都不错，也不调皮，从没见他对我们动怒。班上有几个男同学，特别捣蛋，几乎天天都挨他的揍。阿东就是其中一个。

张老师上课总爱提着个比手指略细些的教鞭。除了上课用，这玩意儿还是老师的一个法宝。遇上哪个男学生皮紧了些，张老师径直过来，让学生弯腰趴在他的那个凳子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那学生腚上的裤子往下一撸，抡起胳膊，手里的那根棍子直接就敲到了那细皮嫩肉的屁股上了。

那时候，不听话的学生也多，上着课，老师转个身的工夫，有的学生就跑没了影儿，再回来，浑身湿漉漉的，不用猜，准是又到村子东头的那条河里去洗澡了。那时候，不听话的学生挨揍，是家常便饭。

阿东最混账了。他上树掏鸟窝、下河洗澡，他将捉来的虫子放到胆小的女同学的文具盒里，吓得人家哭出了眼泪。他还将捉住的蛇缠到棍子上，拿着它吓唬那些学习好的同学。阿东不好好学习，张老师就将他摁到凳子上，撸下他的裤子，用教鞭狠抽他的屁股。有几次，我明明看见阿东的眼里有泪花在闪，但这家伙头铁，就是不肯吭上一声。

那天头晌的最后一节课，阿东又没上课，偷跑出去下河洗澡了。张老师气得脸都发了紫。那天中午放学回家，我饭也顾不上吃，跑到房后阿东家，跟阿东通风报信。阿东鼻子一哼，也没吱声。

果不其然。那天下午第一节课，张老师在讲台前，青筋脖子粗地大喊一声：“孙东，你给我站起来！”然后，就看见阿东被提溜起来，撅着屁股，趴在凳子上。我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心想他这顿揍肯定是免不了了。

只见张老师又像往常那样，将阿东的裤子往下一撸，正准备抡起教鞭揍下去时，却见下面还有一条裤子，再撸，还有，待撸到第4条裤子时，张老师瞅着阿东腚上的那条大红裤衩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那时刚入9月，阿东竟鬼灵精怪地往自己腚上套了4条大裤衩子。这顿揍，免了。

就在上个月，阿东跟我微信视频，说：“老同学，知道我今天回老家，遇见谁了吗？张老师啊！他现在更瘦、更老了，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他佝偻着腰，胡子拉碴，驮着一捆棒米秸，走在村子前面的那条胡同。我上前帮忙，他竟然问我：你是哪家的小子？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学生，可是他好像根本想不起我来了。”

阿东说：“以前，张老师给我揍得屁股红肿时，我多少次暗暗发誓，将来总有一天……”

阿东还说：“老同学，你知道吗？假若时光能倒流，我多么希望，他还能像以前那样狠劲地抽我。可是你看，现在，他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我多么希望，他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啊！”

视频那端，阿东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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