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部“绝版书”

□ 潘友全

从教40年，我曾长期担任班主任工作。忆往昔，既充满艰辛，又洋溢着欢乐。我家的书架上珍藏着一部“书”，里面是昔日的一封封学生来信，一张张贺卡，一幅幅照片，每当翻看这些，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班主任岁月……

小老师

刚当教师那会，我在小学任教。由于身材矮小，稚气未脱，学生都叫我小老师，调皮的还在我身后跟我比个头，引起阵阵哄笑。

为了震慑学生，我买了双厚底高跟皮鞋，又戴上副眼镜，雄赳赳地走进教室，未料听到学生们的私语：“穿上大皮鞋啦”，“又不近视干嘛戴眼镜啊？”顿觉有些沮丧。恰在这时有个女生掏出桃子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我不禁大怒，点了她的名字。顿时全班看向她，一边羞她，一边敲桌子。我连忙制止，但已经来不及，那女孩被羞得大哭，冲出教室跑回家了。班上大乱，课也无法上，还是校长赶来稳定了班级秩序。

事后我跟校长说不想当班主任了，因为学生都不怕我。校长耐心地做我思想工作，指出当老师不能想着怎样让学生怕你，要想着怎样使学生从内心里服你。

我顿时茅塞顿开，想起了小学班主任王老师。她外表看起来是个弱女子，对学生要求也很严，作业写不好打回重做，迟到罚站，打架的要公开检讨，可从没有学生跟她顶撞。仔细一想，王老师是真心爱学生，能和学生“泡”在一起。她常把我们领进她房间，跟我们谈心、讲故事，让我们看她小时候的日记和手工劳动作品。我们把她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她也不生气。

于是我不再整天板着面孔，开始有意识地接近学生。一开始学生见到我来了就躲，但是我“厚着脸皮”，男生玩玻璃球、打画片，我也去玩两下；女生跳房子、跳皮筋，我也去蹦几下。功夫不负有心人，学生终于肯接纳我了，进而对我敞开了心扉。上课吃桃子的那位女生也跟我一笑泯恩仇。

瞧，这张婚礼请柬，就是她多年后发来的，还有一张新娘新郎和她父母的合影。分享着她的幸福，我也觉得幸福极了。

不放弃

正当小学教师干得得心应手的时候，我被抽调到中学任教。“他是个小学老师，能教好中学学生吗？”不少学生表示怀疑。

一天，几个学生拿来一张字条，问我那上面三个字怎么读，还有一则字谜让我猜。三个字是：鍚荼壸。我说，这三个字应该读yáng tú kūn。几个学生很惊讶，这不是锡、茶、壶三个字吗？原来这三个字是一位记者家长写的，他们真不认识。字谜是：“四周严严不透风，十字在当中，若要猜田字，狗屁不通”。我告诉学生，这是繁体的“亚”（亞）字。后来听学生议论，那位记者家长说你们老师还真有两把刷子，我知道自己“考试”通过了。

那时实行开门办学。在校上课时，我是班主任；学工时，我带着学生进车间、下矿井；学农时，我带领学生在田间劳动。这比在课堂上可要难管理多了。尤其学农，往往十天半月吃住在农村，几乎要24小时关注学生，以防出现安全事故。有一次有个学生失踪了，我带着学生到处找，凡水塘、小河、江边，反复搜寻，生产队也派人帮忙，还联系了水上派出所，但几天下来一无所获。正在焦急之时，大队文书跑来说，学校来电话了，那孩子关在看守所里。

原来他结交了几个小混混跑到南京打架斗殴，被警方抓获押送回来，依法拘留了。我赶到看守所，既痛心又来气，他却若无其事。在一旁的监管人员说你这孩子太不像话，老师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么这种态度？他说，反正我是要被开除了，还有什么好说？

我说，没人要开除你呀，希望你好好改正错误，老师和同学等着你的归队。我说你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如果早点知道你的身世，就会避免事情的发生。原来他是被遗弃的孩子，被养父母收养长大。当他听说了自己的身世，既痛恨抛弃他的亲生父母，又想找到他们，外出也有寻亲的因素。看守所同志听了我的陈述深表同情，表示好好开导他，尽快让他回家，他也激动得掉下了眼泪……

初中毕业后，这个学生作为知青下乡了，两年后回城顶职当了名矿工，表现不错，评上先进生产者。矿山关破后，他又跑摩托车挣钱供女儿上学。女儿学成后跻身上海，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看，这是他们父女在东方明珠下的留影，父亲慈祥，女儿娇媚，每次看了心里都暖洋洋的。

做红媒

我们学校是新建的学校，恢复高考后，第一炮能否打响至关重要。学校组建了一个重点班，校长满怀信心地拍拍我的肩膀：就交给你啦！

我压力山大，寝食难安。一日夜半惊醒，灵机一动，想出个“一帮一，一对红”的方案来。我把全班学生模底排队，将一流和二流两两搭配，“一帮一”地进行复习，争取高考后“一对红”。方案一经提出，师生们都表示支持和配合。

但时隔不久，有同学反映有一对谈起了恋爱。怎么办呢？曾经有位老师把早恋的学生拉上讲台示众，公开读情书，女孩情急之下一头撞上讲台，送到医院急救。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这样，要冷处理。

我先找来女生询问，她红着脸承认了。我很发愁，既不好棒打鸳鸯，又不能听之任之。我忽然想起毛主席在《矛盾论》中所说，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如果能把爱慕之心转化成高考动力，坏事不就变成了好事吗？我对两人说，如果你们相爱能促进双方努力学习，保证都考上大学，那么我无条件地支持你们，但千万不能公开化，造成不良影响。我向他们保证：如果你们都榜上有名，那我就去游说家长，牵线搭桥，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两孩子连声称谢。

后来，两个学生都如愿考上大学，毕业后也都当上了老师，我们成了同行。男生还在报上发表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文章，我感到非常欣慰。

当然我也兑现承诺，出面为他们做媒，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瞧，这就是我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留影。

每封来信，每张贺卡，每幅图片背后，都有一桩令人回味的故事。我舍不得丢掉，把它们汇总分类，编纂成册，精心装订成一本“书”，百看不厌。

这是我的一本“绝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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