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见闻一二 张成军

一次惊险的放牧经历

冬尽春来的西北三月，有时风劲到可怖。记得新疆“百里风区”珍珠泉附近，刮到车厢脱轨十余节，瞬间风力推到十三级。当然，大风时节，对于刚度过漫长冬季而又无处觅食的灰狼来说，能袭扰享受山边放牧的肥美羊群，是它们最美好的饕餮时光。

在中蒙边境的阿尔泰草原，常年裸露着大片的戈壁滩，风和土大多干燥、静谧，牧民悠闲地骑着马儿，有时在铺满碎石的山坡上驻足远眺，有时在择选一块大尾羊啃食的新鲜草地，女主人则拨弄着奶茶锅下的牛粪燃料，一旁横放着一簇新采待炒的阿魏菇。

顷刻间，香溢的气息被大风吹散，漫天的黄沙席卷而来，原本寂寞的风滚草也顺势起义，人畜近乎咫尺间，却不见踪影。这股妖风弄乱了人心，吹迷了羊群，藏身于青黑灌木丛里饥饿的灰狼伺机而动，它们个头大、速度快。

牧民辗转其间，忽听羊群中不时传来慌乱的叫声，凭借多年的经验，知道狼在借风冲散人畜队伍，遂一边拔马巡逻查看，一边吆喝妻子快放鞭炮。近身纷飞的沙尘中间，终于艰难地看到羊群后方，正有十几只狼疯扑撕咬，它们根本无从理会乱响一通的大兜炮仗。心急如火的牧民只身骑马扬起马鞭驱赶狼群，不料被四五只大狼围住，其中一只死咬住马尾，眼看就要被拽倒，牧民铆足全身气力抽打，几经挣扎终于冲出狼群。

一顿饭的功夫，随着狼群退去，戈壁滩上大片的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随处可见的羊内脏、鲜血正冒着热气，灰狼最爱喝新鲜的血液，羊脖子上满是被狼咬出的血洞。呼来救急的牧民兄弟，帮忙找寻到十几只被狼咬伤的羊，它们一律呆呆地杵在树林里，约摸被吓傻了，人过去怎么拍怎么拽都一动不动。

这一次与狼的较量中，牧民处于下风，被迫将羊群赶回定居点。

望而生畏的塞外“百里风区”

立春时节，本是万物复苏、绿意盎然，而在塞外之地，那是躲风的时刻。老风口总有一副任性、粗野、暴躁的坏脾气，夜里只得枕卧风声入眠，传说九十九名哈萨克族勇士为保持道路畅通，一直想堵住风口，便杀了九十九头牛，剥下牛皮来堵，可惜风雪中丢失了一张，最后勇士也被大风吹走，而风依旧猖狂。晨起的微光终于照亮温暖的厨房，奶奶一边絮叨“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古老谚语，一边在书包里塞满沉重的石头，怕我被风吹跑。刚走出大街，便站不住脚跟，有时背对可躺在风的怀抱里，而马路两旁散落的枯槁树枝，粗细不一，也许经不起这初春的摧枯拉朽。

午后凛冽的狂风仍在肆意咆哮，曾记得“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见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车已被刮得左右摇晃，疯子似的沙粒如散枪子弹不断击打窗子，求生的本能让我只得随风逐流，缓慢地行驶挪动。独自走了一段又一段的孤独心路，似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鬼门关，偶有几辆车横七竖八地瘫在昏黄的路上。幸而终于熬到一处收费站，将我温暖收留，深蓝的车漆已被裹挟的沙石磨得斑驳，窗子被打成毛玻璃样子，密密的小孔有黄豆大小。

凌晨三点的列车厢外，风借沙势，石助风威，不时撞击着列车，时走时停、轻微摇摆。伸出头看到有些人来回焦急地走动，更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再次裹紧不大的被子，心底慢慢升腾起无边的恐惧。突然，又一阵可怖的劲风袭来，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耳边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十几节车厢拧麻花般翻出铁轨，风区瞬间变成死亡之地。风仍旧顽固地刮着，石头仍旧敲打着车皮，新鲜的泥土腥气不时冲进鼻孔，望着暗黑的世界，顿时充满绝望。一个个救命的电话终于打通，“喂，您好”平日里单调的声音此时如天籁一般，活着真好。

走下长途旅游汽车的狭窄台阶，一座座连起的“魔鬼城”映入眼帘，仿佛是中世纪的古老城堡。偶尔置身其中，只见石笋、石兽、石亭形状各异，一时风起，弯来转去盘旋不迭，偶尔发出阵阵呼号，令人毛骨悚然。下一站是另一处风的艺术杰作，经数十万年风力吹刮磨蚀形成的“黑戈壁”，为《西游记》中的“八百里流沙河”，它在唐代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类生命极限挑战，也正是我们的乐趣所在。

达板城的日头正午，风已再起，漫天的飞沙逼得我们只好蒙起头、戴上眼镜。一排简陋的彩钢板房噼啪作响，不时远望周围大片大片的空旷戈壁滩，只有逼迫自己尽快适应艰苦的自然环境，忍受远离社会的封闭。风叶很长，我需要走的路更长，安装风力发电塔机，要凭一身的毅力和胆气，其间，不断顶着骄阳烈风攀爬、弯腰、配合，皮肤黑了，嘴唇裂了，头发稀了，体重也轻了，但身后一座座迎风起舞的“大风车”，已在蓝天白云间英姿启航。大风过后，或月光皎洁，或烈日当空，这一片大地仿佛与风未曾谋面，静得吓人。

马背上的谈情说爱

夜色寂静的毡房里，阿尔斯正若有所思地擦拭马儿身上的浮尘，马鞍间熠熠生辉，古丽则左顾右看，试穿件件美丽的衣裳，美目盼兮地期待着美好的相遇。

烂漫的晨光依次洒落，阿尔泰山风光绮丽，水云间草色青青，遍地繁花争艳。不同氏族部落的小伙阿尔斯、姑娘古丽，一对身着盛装的可人儿正骑着骏马缓缓而行。一路上万种风情，阿尔斯不时望向古丽，向心仪的女孩大胆吐露真言，表白爱慕之情，开始逗趣、嬉闹，继而追着接吻、拥抱。姑娘只在默默倾听、默默不语，而腮边已泛起羞涩的红晕，缰绳依然温柔地垂在鞍鞯边。

只听得在场有威望的首领一声号令，飞驰的骏马像腾空的云彩，阿尔斯纵马狂奔、逃离姑娘，须臾间将其甩落远处。不多时，不甘示弱的古丽策马踏青、穷追不舍，追至小伙子身边的一瞬，擎起手中呼啸生风的马鞭，偶尔在阿尔斯的头顶盘旋、轻轻抽打。引爆激情的三两牧民，有的为姑娘叫好助威，有的为小伙子呐喊加油。让人不禁想起《在那遥远的地方》“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的动人音弦。

此刻，相互追逐的雪白骏马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像两只白天鹅在蔚蓝的天空里自由飞翔、相互追逐，这便是寻求恋人、表白爱情的浪漫逐爱方式——“姑娘追”，哈萨克语“克孜库瓦尔”。马背上的谈情说爱，它也徐徐掀开了哈萨克族青年跨入婚姻大门的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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