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

□刘素君

起风了。层层叠叠，挨挨挤挤，满地黄叶，静美如诗。我不想打扰这份静美，只轻轻地拾起一片落叶，拾起一些过往的情节，一些永远的怀念。

一所学校，三进的院落，有天井、阁楼、戏台。前有良田，后有青山，两旁有扶手，标准的风水宝地。原本是段姓地主家的宅院，不知何时成了一所学校，内设小学和初中。

一间教室，有两面是用石块垒成，有两面是用木板镶嵌而成。木板裂了缝，自习课时，如果老师不在，我们就会偷窥缝外走廊下边的落叶以及落叶里慢慢爬出的虫子。靠操场那面石墙，上方是一排用小圆木做成的竖格子窗子，没有窗门。上课时，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可以扫描窗外山梁上劳作的农人，以及庄稼地周边的桑树和柏树。要是油菜花开以及麦子金黄的季节，相信很少有同学在聚精会神地听课。那时的我们就是这么调皮。就像罗大佑的《童年》里唱的那样——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游戏的童年。虽然我们那时已经读初中了，但童心未泯。那颗心每时每刻都想融进大自然，对什么都好奇，稍加束缚，就会翻篱而出。

窗外，秋风一阵紧过一阵，毫无顾忌地穿过木格窗子，专挑我们的衣襟和袖口里钻，凉得我们打了一个颤，赶紧将同桌抱住不放。枯叶纷纷坠落，单飞的、双飞的都有。单飞的是庄周，双飞的是梁祝，它们都以蝴蝶的优雅蹁跹而下。

一位长者，仁厚儒雅，轻轻地推门而入。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站定讲台之后，他取下老花镜，一边用绒布擦拭着，一边望向木格子窗外。秋风试着梳理他稀疏的白发，却将发型全部扰乱。他用手抚平了一头乱发，却没能抚平一脸皱褶。秋雨浸渍了他的叹息，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只好慢慢收回视线，又慢慢戴上老花镜，这才告诉我们今天上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讲完后还没下课，就安排我们朗读背诵。

那时的我们似乎永远精力充沛热情似火，便扯开嗓子读：“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全班同学像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头晃得快，一个比一个读得欢。老师赶紧叫停。可我们读得正畅快淋漓，哪里停得下来呢。老师就用教鞭在讲桌上猛敲，又走下讲台来敲我们的桌子，大家才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一脸的意犹未尽。老师说，我们读错了。

可哪里错了呢？这些文字我们都认得。老师说，不是字的问题，是感情错了，节奏错了。可是，那时的我们，少不更事，无论老师怎么讲解，怎么引导，我们就是体会不到马致远的漂泊之苦、落拓之感、断肠之痛，只觉得文字浅显，朗朗上口，就使劲地读。以为越卖力，就越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哪懂它什么秋风萧瑟秋雨凄清夕阳西下的含义。

后来，长大了。读的书多了，走的路多了，经的事多了，心智才逐渐成熟。对于艰辛，对于无奈，对于失望，对于落拓，对于沧桑，对于生死等词才有了或多或少的，或深或浅的，或感性的或理性的认识与体验，才明白当年老师为什么说我们读错了。

老师也算是常年离家在外的人。从教以来，与家人总是聚少离多。临近退休之年，体弱多病。严重的胃痛常逼得他以为可以用吸烟来止痛，但往往是一口烟下去，又被逼得咳嗽不止，满脸通红，青筋突暴。当着学生的面，他很尴尬。而我们竟不知道心疼老师，只傻坐着安静地看着他被折腾。所幸工作之后，寻到了老师的家，见老师在家人的陪伴下，身体渐好，也就心安了许多。遗憾的是，我还没来得及第二次去拜望老师，老师就静静地离去了。

静静离去的老师，就像我手中这片金灿灿的落叶一样，既有花的芬芳，又有果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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